一间破旧的砖瓦房,孤立于村子边缘,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这间砖瓦房搭建的时间不长,因为当初用得都是东拼西凑的破砖烂瓦,勉强弄出个遮风挡雨的地儿,导致成型不过一年,却破败得像是已历上百年。
这儿的主人原是有房子的,坐落在村子中央,后来被村民自发组成的拆迁队给强行推倒了,再后来,这砖瓦房便在崛起与被强拆中反复几次,终于颤颤巍巍站住脚,成为了父子两人的容身之地。
当初推倒房子前,先是一群穿着防毒服,戴着防毒面具的男人搬走了所有的家具财物丢到空旷的场地,又泼了汽油。
年迈的父亲下跪哭求,勉强保住了一套老式衣柜和一床棉被,其他的都随那场大火化为灰烬。
这两样东西如今都在屋内。黑色的衣柜表面看来没太大变化,黑白条纹的棉被经过时间和环境的熏染几乎没有黑白色差了,此时摊开在拼接的木板床上,下面蜷缩着一个人。
外面传来一声公鸡啼鸣,缩成一团的人动了动,钻出脏兮兮的被窝。
蓬乱油腻的及肩长发,很多地方都打了结,双目无神,满脸胡茬,整个人颓废且邋遢。
他似乎有些发懵,呆滞的目光停留在棉被处良久,又似被吓到般抬起头,随意折叠几下,将其堆在木板床的一角。
父亲当初拼了尊严和生命换来的东西,即使再不堪,他也舍不得扔。况且,若扔了,他可能会冻死在这萧索的冬季。
他有时会想,如果人也是可以被随意屠戮的,那么当初活生生的他们只怕也要成为火中的焚化物。
马上就是春节了,家家户户大扫除,贴福字,虽然远离人群,他也能感受到那种气氛,瞅了瞅快要遮不了风的破旧窗户,觉得也许该擦擦玻璃,好歹让光透进来。
他慢吞吞下床,裹上唯一一件棉衣,在一眼望到底的屋子里扫视下,看到犄角处丢着的一块破布,刚要去捡,就听到一阵“咕噜咕噜”的闷响,是肚子在抗议。
三天来他只吃了碗菜汤,一直靠凉水充饥,是时候再去找点食物了。
这间砖瓦房分里外两间,外间有一口用木棍砖块支起的露底铁锅,里面放着缺了口的长勺,搭上秫秸秆编织的锅盖,歪歪斜斜驾成个临时灶台。
灶台旁合扣在一起的两只碗里藏着一小块馒头,他计算过了,一次吃一小口,勉强能吃三次。
他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咀嚼半天,慢慢咽下,又把剩余的放回,合上碗,把筷子放好。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不过他一直保留着父亲在世时使用的碗筷。
这两副碗筷和灶台用品,还有孤零零待在角落的脸盆,以及门口缺条腿的凳子都是父亲陆陆续续找来的,至于从哪找的,他没问,父亲也没说。
那时的父亲已经不怎么和他说话了,他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两人相依为命,父亲也许会将他扫地出门。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的父亲其实已经病入膏肓,只凭着他始终想不明白的意志力强撑了很久。
一口馒头下肚,和没吃一样,但对于习惯忍饥挨饿的他来说,足够了。
他端盆打了冷水放在窗台上,搬着凳子,哆哆嗦嗦踩上去便想开干。
心中默念三角形比四边形的稳定性更高,一边念,一边松开抓住窗沿的手,然后,毫无悬念地摔在地上,半盆水兜头浇下,shi了个彻底。
他趴在地上没动,不知道是摔疼了还是怎么的,总之就是没动。
足足十分钟后,才伸出快失去知觉的手揉了揉冻麻的耳朵,掉下一堆冰渣子,脸上滑过一缕温热,一抓一抹,一手的水渍。
流泪了吗?似乎自很久前听过那人的话开始,就再没尝过这滋味了。连父亲当初病重身亡,临终前都不肯对他说出原谅,他也不曾掉过半滴眼泪。可如今,泪水于悄然间已溢出眼眶。
这连过街之鼠尚且不如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
眼角余光处,有一堆碎玻璃,是昨夜有人投掷的,不知什么原因,没扔到窗户上,半路坠落,碎了一地,荒废了来意。
如果当初力气再大些,也许那些碎片能到此时摔下来的位置,若是玻璃尖能刺入心脏或者喉咙,就真的一了百了了。
可是,在摔下去的前一刻,挣扎着伸出的手是想要抓住什么的,原来,潜藏的本能还是求生。
他缓缓抬头,Yin沉沉的天,没有阳光,再看一眼脏得不成样子的窗玻璃,咬咬牙,脱掉shi透的棉衣,重新打了水,又垫了几块碎砖充当缺失的凳子腿,开始忙活起来。
半个多小时过后,他站在窗户前,看着透亮的玻璃,心情稍稍好了点,就连大半已经破损漏风这个事实都没能影响。
看着看着,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突然,他兴冲冲跑进屋子,翻箱倒柜地找出一把剪刀。
因为许久未见光,剪刀已经锈迹斑驳,一摸铁锈“簌簌”地往下掉,让人怀疑会不会稍用力就能来个徒手碎剪刀,他小心地试了试,勉强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