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去年冬天是十年一遇的暖冬,直到十二月末,路堃才穿起来羽绒服。
那时候他还在木材厂上班,一个月发的工资虽然稍低,但老板管吃管住。厂子在虹城乡下的一个村庄旁边,去市里转公交前前后后需要一个半小时,所以有时候路堃一个月都不会出门一次。
他在木材厂渡过了很安逸的一段日子,夏天下河里抓鱼,冬天去蹭村头大爷家的烤地瓜。厂房后面是一片小菜地,老板包下来,基本达到蔬菜的自给自足。
比起前两年在市里纸醉金迷的逍遥日子,这里像是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转过年来一月初,继母给路堃打了电话,告诉他路国富确诊了糖尿病。他请了两天假回家探望,继母的隐隐责怪和父亲的强颜欢笑让他感觉难受不已。想到自己出来工作许多年都没赚到钱,平静许久的情绪迅速陷入了焦躁。
再回到木材厂,路堃的大脑像是被上了发条,一刻不停的焦虑着。时而想到自己高中,会后悔没有再好好学习,恳求路国富供自己继续读书,时而想到这几年没什么志向的他,摇摆不定的到处混日子。
没多久,老四叫他出去吃饭,两人谈话间说起了瑞盛工地的活计,路堃动了去试试的心。当时老四说的是保底工资两千八,木工这活能干的人少,只要跟着瑞盛多跑几个工地,很快就能升到工头,到时候到手怎么着也有四千五左右。
路堃还在纠结。木材厂的老板待他很好,这几年没少照顾他,就这么辞职于情于理都不好。
一月下旬的周末,路堃回镇上看路国富,正好带他去镇医院开药。路上他多年的胃痛又开始作怪,一会儿功夫就难受的直不起腰。路国富看在眼里,数落了他好一顿,又逼着去做检查。
冬天终于转过弯来,迎来了冷空气最强的一个周,今年的第一场雪不期然的到来。
普桐镇镇医院始建于上个世纪末,两栋三层小楼连在一起,绿色墙体上打着蓝色马赛克图案。地砖是绛红色的纹理,楼梯的木制扶手有着一道道属于岁月的划痕。
去拿检查报告的那天下着雪,医院狭窄的大门上覆盖了一片厚厚的洁白,雪被铲到两侧之后结了一层冰,走起路来脚底打滑。路堃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身上被寒风吹得打抖,手心却紧张的出了汗。
初步诊断是胃癌。医生Cao着口本地土话,以一种平淡的口吻宣告着。他必然是见过了太多,才会如此平静。
从没想过自己会和癌这个令人闻之变色的字眼扯上关系,它像是小时候用来打水漂的小石子,在湖面划过,最终投入深不见底的心里。
路堃当下一刻愣住,继而头脑发懵,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用更符合成年人的姿态和医生冷静的探讨。
镇医院的医生专业程度和各方面都差了很多,他告诉路堃自己这里看不了这种病,让他去市里医院好好检查。
他镇定的点头,拿着报告的影片,转身走出去。老式楼房的窗户很宽,父亲坐在门口的椅子上,两手撑在膝盖上,佝偻着腰背,整个人逆在光里。
路国富似是有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起身,接过路堃手里的病历。他边走边翻看,右手腕上还挂着塑料袋,里面装着刚才取的药。
路堃慢了一步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脚下的冰面,怕他摔倒,又抬起头看他已经白了一半的发丝,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从小到大,路国富都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父亲,总是做得多,说的少。他死了媳妇之后再娶,心里觉得对不起路堃,却总来没跟他谈过,只是默默地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高中因为家里原因,路堃退学,路国富心中始终有愧。所以路堃在虹城迷失的两年里,他不曾骂过他、怪过他,只是心里始终不好受。
两人默契的没有再提这件事。
路堃回到木材厂,没顾老板的挽留,很快辞职,当天就去了瑞盛工地报道。
这一年过年路堃没有回家,他不知道怎样面对父亲,还有一个被金钱压的摇摇欲坠的家。
他开始抽烟、喝酒,以麻痹自己的神经。
下了工之后,总会自己倒点从家里带的自酿白酒,一个人坐在桌边上,喝一会儿,摆弄一会儿手里的二手手机。
苹果,二柱说很多人都在用,路堃头一次摆脱直板手机,换上了先进的智能机。一个小小的软件可以聊天、视频,还能通过手机跟人打斗地主、搓麻将,这是路堃之前从没想过的。
二月的末尾,路堃第一次见到闻景。
自己的铺旁边有一扇塑料小窗,一层防雨膜贴在内侧防止漏水,平常窗户打不开。傍晚,闻景从这扇小小的窗前经过。
路堃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她穿着干净,白色的衬衫扎进包tun裙里,黑色的裙子遮到大腿中间。细腰摆动,路堃不自觉的握住手,像是感觉到了它纤弱的触感。中分的头发走起路来被风吹到两侧,露出一张干净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