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苑芳眼里,冯栀最吸睛的是她的肌肤,和旁的白美人不同,不是凉薄的瓷色,亦无软玉的柔润,哦,像初绽的栀子花瓣,是一种又肥又浓并不透明的白,迫得人蠢蠢欲动,总想用指尖去掐出个月牙印、或总想凑近鼻前深嗅一口,这时,她会用挟裹水意的黑眼珠瞪退你。
而凤梅的美则像糖醋排骨,才出锅,滋滋响着,被娘姨拿筷子一块一块小心地挟进盘里,再兜头浇一勺糖醋汁,淋的黏稠发亮,娘姨一定是苏州人,糖总比醋搁的多,吃口偏甜,只回味里带一丝丝酸,最后轻洒些白芝麻,是凤梅颧骨星点的可爱雀斑。
苑芳说:“你俩好好打扮一番,比她们都扎台型(沪语,好看的意思)。”
冯栀笑了笑,没接话,苑芳是月梅带来的,仅见过几次,不太相熟,月梅三言两语介绍过,双桂评弹班子与大世界签了一年搭台唱戏约,苑芳在班子里做学徒,苦的很。
月梅吃完荠菜rou馄饨,苑芳接过碗把汤喝了,咂咂嘴称赞:“味道怎这麽鲜?”
冯栀笑道:“我让娘姨加了把虾皮紫菜,还有两小匙熟猪油。”她说着,从布包里翻出两双新买的玻璃丝袜,月梅一双,苑芳一双。
月梅满脸惊喜:“又滑又软。”有些怕新剪的指甲边儿把它刮抽丝,小心翼翼捏在手里,瞟了眼她脚上,再打量:“新买的布鞋?黑色不好看。”又添一句:“哪里来的钱?二老爷给的?”
冯栀点头,想来也无错,她把皮鞋退了,换了这双黑布鞋和四双丝袜,还能剩点余钱。
哪里能穿那样高贵的皮鞋呢,来路不明会引人猜疑,纵是跳进黄河都解释不清,她抿嘴笑说:“黑色怎样穿总是黑的,不显旧。”
白鞋虽好看却不耐,刷洗遗留的痕迹、像佣工阿涞牙齿泛起的黄渍。
一个锦衣华服的跑堂从旋转门出来,四处张望,五六着破衣的少年机灵围拢去:“爷诶,要买甚麽吃食,你勿动,我们替你跑腿,快去快回不耽搁!”
“我赚点外快去。你们等我。”苑芳哧溜站起拍拍屁股沾的灰尘,跑去大力拨开少年们的肩,挤凑到跑堂胸前大声嚷:“阿昌爷,莫忘记我的稳妥。”
那唤阿昌的跑堂朝后迫退两步,细看是他,咧嘴笑骂:“小赤佬哪里钻出来,唬我一跳。金宝姑娘点稻香村的单,糟水毛豆、五香牛rou、糯米塞藕、咸水鸭半只加鸭肫肝五件,每样一盘子。”他比划不过碟子大小,再从袋里掏出五张碎票又拿掉一张,递了过来。
晓得被他克扣了钱去,苑芳佯装不知,笑嘻嘻接过钱票一溜烟跑了,少年们悻悻,瞧到另边门又走出个跑堂,振了Jing神,一窝蜂地追蜇过去。
月梅拿中指戳冯栀额头,咬牙低声抱怨:“你大方哩,把那麽好的丝袜给个小倌儿,不如都给我,脏污了还有的替换。”
冯栀微怔,笑说:“我总见你们一起......以为很好的交情。”顿了顿:“他是评弹班子的学徒,哪是甚麽小倌儿。”
“戏班的污糟你哪里晓得。”月梅咬起嘴唇,莫名起怒:“甚麽叫我们一起,不过碰巧你见我时他都在罢了,难道娼ji女儿只配和戏班学徒做朋友,你这大府丫头读几年书,又能高贵哪里去,至多不过给二老爷作妾的命!”
冯栀沉默片刻,冷冷道:“你明知我无这层意思。二老爷是留过洋的人,一早就说明拒绝纳妾,我更不愿,读书不过为了以后出去能找个事,不用在大府里当丫头,看老爷太太的脸色讨生活。”
月梅心底虽有些懊悔,却依旧板着脸,彼此都没再说甚麽。
大世界环绕墙面的灯都亮起来,像黄金堆砌成的一座高高城堡,似乎偷撬一块砖就能安逸好些年。
三四楼的窗皆被帘遮掩,一楼有许多拱状落地窗,皆镶着大块的毛玻璃,看不清里面,只模糊有许多影子,被拉扯成光怪陆离的瘦长条儿,像飘来荡去无主的魂魄。
苑芳兴冲冲过来,手里提个食盒子,上面龙飞凤舞鎏金描着稻香村字样,揭开盖,里面一槅槅摆的齐整,他笑道:“各片儿捻了尝尝鲜,不可多,金宝姑娘为人最小嘎巴器(小气),真会片片数着吃。”
冯栀站起身,只摆手笑着婉拒:“我要回去了。等着和你告辞一声。”也不理月梅,擦身就走。
苑芳冲着她背影喊:“我玩笑哩,特意每样多买些,有的你吃。”
冯栀瞧见一辆电车由远及近,只朝他挥挥手,急忙跑着往马路对面车站去。
“她不吃我吃。”月梅拈起一片卤成胭脂色的鸭肫放嘴里嚼,却不高兴。
“你这狗脾气,逮谁咬谁。”苑芳挺有感触:“也就冯小姐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
“甚麽冯小姐。”月梅瞪他一眼:“阿栀,叫她阿栀,不许对她生疏。”
苑芳从裤袋里掏出玻璃丝袜,递给她:“一双哪够,总要替换着穿。”
月梅接过,出了会神,又“噗嗤”一笑:“你早点给我不就得了,也不会和阿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