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济大郡巡抚府附近,有一座优雅巨宅,是广济知府府。府内一个偏僻房间里坐着一个人,头脸身躯都包扎好了,脸上早没了好色无耻的甜腻,Jing神恍惚地缩在椅上发呆。
明珠负手站在外间看着窗外,庭院里站满了广济知府的县丞、主薄、参事和巡检等人。人们严密地把守着府衙。
每次李芙被长乐君责打后,都会从痛苦、谩骂、自艾自怨再到自我开解、恢复Jing神,做足一整套功夫。今晚也不例外。
小官吏久久地瞪视着室角的铜镜,陷入痛苦中。铜镜映出他的影像,锦袍破烂染满血,头皮被削掉一层,发髻冠帽也没了,整个人像破落肮脏的旧麻袋。他容貌本不出众,靠华服美饰装点着,被打后现出了原形。风流自赏的闲散小乡绅变成了一个穷图末路的半死人。往常的好色、自大、自鸣得意都不见了,变成了一个卑微、孱弱、濒临死境的可怜虫。
他对着镜子发泄着卑微无力的怒火:“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总要欺负我?”
长乐君欺压李芙不是秘密,满城皆知。他厌恶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大草包,数次要罢他的官杀了他,都是明珠护住才幸免。这次他又借着“魏魔逃到本城”发难了。“十日内不杀死魏魔就剥你的皮!”他说到做到。或者说他杀人从不需要理由,只剩下一个他要他死的执念。
像鹰捕蛇,猫戏鼠,不会让猎物一下子死亡。每次都把猎物逼到死角,又放它一线生路,下次再继续玩弄这游戏。他享受的是掌握人命杀人拿捏人的快意。这场你杀我逃的游戏已经进行过多次,还会继续下去。他掌握着分寸,而他掌握着节奏,哪怕他恨他恨到了癫狂、生吞活剥的地步,他也不会杀他……他们都习惯了。
李芙痛苦地打砸发作了一通后,放松了些。给自己打着气:“我不怕,我不会死,使君经常发怒,我每次都熬过来了。不就是魏魔来袭的小事?我有最坚固的靠山,最厉害的侍卫,我是双城一海的氏族,我还有钱,长乐君不会杀我的……”他好似相信了自己的话,脸上露出了可怜又可悲的虚伪假笑。
庭院里的广成小郡知府端木茜头疼欲裂。李芙疯了,姬长乐也暴戾疯癫,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变态狂。可怜南海百姓摊上了这对疯子。
明珠暗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一百零一次。”
李芙惊呆了。脸上布满死气,双袖无力地滑下,臂膀躯体上布满了伤疤。全是火烧刀割的伤痕,令人望之恐惧。他看着伤疤虚妄,所有的美梦都破灭了。
是的。第一百零一次了!长乐君每隔数日就寻事施暴一次,迄今已有一百零一次。
——没有尽头。除非死亡。两人中有一人死亡。这场虐杀游戏才结束。
长乐君举起屠刀迟迟不落,不是心慈手软,而是想磨光对手的求生意志、反抗胆量、最后一股Jing神支柱。再从身体到心都把他“杀死”“杀干净”。他深知杀人、摧毁人心、豢养心灵奴隶的方法。小到杀一人,大到杀一城,用的都是斩草除根、刮骨吸髓的绝户头方式。他比“杀尽苍生”魏思涯更像嗜血魔王。李芙明白了自己从身体到心都面临死亡。
明珠眼露怜悯,对自己的生硬言语感到歉意。一向温柔的他被迫说出冷言冷语,最痛苦的反而是他。但如果冷语能使李芙清醒,他还能挣扎着活,真的麻痹自己就完了。他在拼力救他出悬崖,最治人治病的良药就是真实与痛苦。
李芙终于崩溃了。哭嚎得像个待被屠杀的小动物,没一点体面自尊:“为什么?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讨厌我!我拼命地想讨好他们,给他们钱,又老实听话,为什么大家还是讨厌我?上司、下属、城民、路人都说我是个草包,连李霸天都看不起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明珠,你告诉我为什么,我真的不明白啊!”
衙门大院里的官员侍卫们都尴尬极了,借调到知府当差的小捕快墨纪雅也不敢多看,避到冯总巡检身后。人们为李芙感到难堪,又为长乐君越界愤怒。李芙是蠢材,也轮不到长乐君杀他。蠢不是必死的理由。李芙跟他不清白,但这是官场不是私下,他不能公报私仇。人们都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壮感。他们更为明珠感到绝望,这是个引人入深渊的**烦。
“明珠,我觉得我这辈子是不会好了……让我死吧……”他嚎啕大哭。
明珠没有回答,静静地走进内室帮他敷药包扎。懦弱委屈的小官吏泪撒锦衣,宽宏坚定的上司在无声安慰他。南海明珠最深谙人心,千言万语都不必说,他站在固若金汤的知府府,在最忠诚的侍卫们中,他在倾听他的话,就是绝大安慰了。
——人人平等,人人都有生死自由,一株野草一只禽兽也有活着的权利。
太守府的官员捕快看着这一幕,都觉得一股激愤之火在腾然勃发,燃烧了整个夜。一种想愤而杀人的怒火。
半晌,李芙缓过了劲,盯着烛火痛苦又费劲地寻思着:“为什么他那么想杀我?不就是捧了个戏子。他怎么会生气?”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