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冒出的人声将两人都给惊了一惊,不约而同地齐齐转头望向发声的地儿。几声响动后,树后翩然转出来一个玄衣缚眼的郎君,手里提了把长弓,背后半空的箭筒里仅剩的几支箭随着他偏头一笑也是跟着一晃——正是齐墨。
方苍梧马上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哎哎哎,齐家主——你过来怎么也不出个声,你看这小兄弟被你吓的。”
齐墨走近过来,语气微带亲昵:“方兄,你又不是不清楚,齐某为了听音辨位,走路是向来没声的。”
方苍梧沉默半晌:“……那你不会弄出点响动吗?总比你这咋咋呼呼的好吧?!”
齐墨本来正走到解棠身旁,正偏头向她问好,闻言又折返回到刚刚的树边,屈起指节敲了敲树干,又跺了跺树下松软的泥土,再抬头朝向这边,语气里带着故作天真的揶揄:“发不出别的什么声响啊!”
“……”
方苍梧黑了脸,而解棠却偏过头,尽力掩住脸上欢腾的笑意。
真有意思。
明明应该是最常见的那种谦谦君子,却俏皮嘴毒得宛若邻家小哥。
叫人见了就舍不得将一双眼睛从他撤下来。
不料这时方苍梧不甘示弱:“齐老弟怎么这么早就下场子了?我就说你的听音辨位再厉害但用来打猎还是——”
而齐墨蓦自低头一笑,没顾及贵公子的风度,等不及方苍梧把话说完就往外挪开一步,昂首抬手,抽箭拉弓——
解棠眼力一般,但鸟兽悠然自得的鸣叫猝然转变,这受袭濒死的长鸣声实在尖锐,饶是隔这么远,还是传到了三人立足之处。看了半天远处天幕,发现看不出什么名堂,解棠就收回目光,看向齐墨背后余下两支露出箭筒的箭羽,黑得发蓝的长翎,被剪出锋利的尖,微露的霞光鎏在上面,光辉流转的,煞是好看。
毕竟是曾经爱舞刀弄枪的热血男儿,方苍梧这次没感觉到被齐墨打了脸,反而叫起好来:“好家伙,齐老弟,你这耳朵比老子军营里那负责听罂的人还好使。”
齐墨笑着收好长弓:“问齐某怎么这么早下场——那又是谁说好今天下午要来好好猎一场的?皎皎都来候着了,谁知却被个不守信的放了鸽子,什么兴致都给搅没了。”
方苍梧这次是真被哽到了,无甚底气地边挠头边道:“齐老弟,老子也不想把你们晾那里,可老子是真不想去,你那个小老婆生的哥哥每次一看到老子,就一副……的样子,那老子也啥兴致都没有了。”他板下脸鼓起嘴收住下巴,还把脚尖一掂一掂的,惟妙惟肖地扮演那副自视甚高的臭模样。
解棠忍了半天没忍住,终是笑出声来,等她稍稍缓过来,抬头一看,面前两人都有些诧异地看向她,似乎没见人笑过似的;而她则是不知所措地又克制地缩起肩膀——虽然解棠与人对视交流无碍,但她是向来不喜被人瞩目的。
“哦,”齐墨轻轻巧巧地将方苍梧的视线又给拨了一半回来,让解棠喘了口气,“原先过来是还有件急事找你的,刚刚一不留神就又给你带偏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一偏一侧,仿若他眼睛无碍,一双黑白分明的珠子依旧可以嵌在脸上,看见了不着调的好友,就把眼一横一瞥,表示自己对其不屑与之为伍的傲然还有已经为伍的无奈。
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真瞧不见还是——
在解棠这一晃神的功夫,齐墨已经凑近方苍梧把话悄悄说完了,而刚刚还兴高采烈的方苍梧的脸色却慢慢往下掉,最终掉进了他被落日拉得极长的影子里:“齐老弟啊,你的恩情我方苍梧一介丧家之犬也不知道还不还得了,我也知道你齐氏家大业大,也不稀罕我一个人卖血卖命,但不管如何——”
这时齐墨却微微收了笑,低声却也果决地截住了方苍梧的话:“方兄此言差矣,如你所言,于齐某不过举手之劳的东西,怎敢奢求你卖血卖命呢?!”
他向前一步,背后箭筒的两支箭撞在一起,一声闷响:“那人应该还在戎北,方兄快些过去吧。”
方苍梧定定地看住齐墨,而解棠却在看他——这厮比她高两个头,离得远才能看到整张脸,就是只能看清眼睛鼻子嘴的那种;离得近就只能看到下半张,但在刚才,他看得高兴,就往下走了两步,这样一来——很轻易就能看清那条贯穿他右眼、断了他眉峰的粗疤了。
霞光被他放下来的一片碎发割成线,浮在那一块粗糙的褐色凹陷上;那陷进去的地方应是新伤,顶上头还有残痂,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眼珠子——等下问问谢玉玑这方苍梧对外传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吧。
“小子——”解棠被方苍梧喊回神,他依旧笑得爽朗,“刚才对你说话不太客气,改天再好好跟你道个歉啊!”
齐墨在边上看着他笑呵呵的模样——兴高采烈非常,仿佛刚刚得知有帮老伙计自裁于他所谓的“坟”前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那么,”齐墨反手将长弓扣在背上,平平地抬手一请,语气戏谑之意隐隐,“解家小哥,还识得回起月槛的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