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谷郡,苫城。
茶馆。
这世道,茶馆里从来不缺嚼舌根的闲汉子,正如赌场里不会少了赌徒,贪官的口袋里不会短了民脂民膏。
“喏,听说了莫?昨个儿晌头有个娃娃,在内个苍木巷摆个字画摊子,你猜怎滴?叫高大老爷府滴大管家看中哩,给收了做文书先生哩!”
“真假?俺说李憨子,你莫要唬弄俺哩!摆字画摊滴俺知道,卖滴是内个字画,人文书先生是给人写文章的哩!这个卖字画,跟给人家写信,他不一样滴嘞!”
“俺要唬你俺是驴!你去个人打听打听,看俺说滴是不是瞎侃?那娃娃看着连十二三都莫有!”
“还说不是唬弄俺?那里来滴这么丁点儿滴娃娃给人当文书先生哩!”
“……”
一个穿麻衣的少年从茶馆外匆匆地走过,茶馆里嘈杂的乡音的议论声丁点儿不落的全钻进了少年的耳朵里。听见这谈论的内容,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掺杂了几丝得意的灿烂笑容,却叫人生不出什么厌恶之意。似是想到了什么,少年很快便敛了笑容,而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依旧快步超城南的木叶街赶过去。路并不很远,少年很快就去到了他要去的地方。他在“宋氏医馆”的牌匾下站住脚,手心里已经攥出了汗。少年下意识地踌躇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这少年名叫楚章,两年前和兄长楚辞搬到这座不大不小的城里居住,其父母家族已不可考,也没见过这一对兄弟有个什么亲戚上门走动,想来不是再没有亲眷了就是亲戚远在他方。这家的兄长在木叶街的小医馆寻了个学徒的差事,那医馆正是叫“宋氏医馆”。
楚章刚进门就碰见了往日里熟络的小学徒三子。二人都是同样的年岁,一样的性子活泼,素日里很是要好。三子一见了楚章,就扑了上去,把捂在手里一颗圆圆的东西塞进了楚章嘴里。楚章咂么了两下,尝出是干桂圆,甜得眯起了眼,嘴上却揶揄道:“三子你又偷拿药抽屉里的药材了是不?”
三子肥得比楚章大了一圈的巴掌招呼在楚章肩膀上:“瞎说,这是宋掌柜今个儿替换陈药材时捡下来分给俺们当零嘴的哩!不光有这个,还有桂皮和炙甘草,你再这么说话俺跟你说剩下可是没有你滴份儿了。”
楚章笑着讨了几句饶,二人笑闹着进了大堂。楚章探了探脑袋,没看见自己兄长的身影,不由得向小胖子三子问道:“我兄长呢?”
“啊呀,辞大哥晌午和六郎中出诊去了,约莫是还没回来。”三子抓了抓油腻腻的脑门,嘴里咂着桂圆,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楚章的眼睛一下子就黯了。愣了一下,他抿了抿唇,把打方才就一直捏在手心里的铜板放进了小钱袋。总共十一枚铜板已经被攥得温热,沾了薄层水汽,有些滑溜溜的。那个小钱袋是楚辞给楚章缝的,歪歪扭扭,可以说是除了不漏之外一无是处,可楚章仍是宝贝得紧,只不过见识过了自家兄长的手艺后,楚章下定决心一手包揽了二人做衣物的活计,且终于做得有模有样——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买成衣要比自己做贵好多,更何况并不怎么难,不是吗?
楚章掂着装了枚铜板的钱袋,觉得这很有点分量了。三子瞪大了眼睛看向楚章:“这是你昨个儿和今个儿卖字画的钱?这么快就卖出去了?”
楚章垂着眼睛没有说话。他回来时设想了一路兄长会如何夸自己,整个儿一颗心兴奋得都要飞起来了,可眼下却像个破了个洞的孔明灯,那股子热乎气全泄了出来,整个人都是蔫蔫的了。
这十一枚铜板不是他卖字画得的钱,这是他给高府抄了一整天文书、抄了整整二十二份得来的工钱。那群茶馆里的闲汉子先前议论的……正是楚章本人。
一枚铜板在苫城可以买上两个炊饼,一天赚了十一枚就是赚了二十二个炊饼,这对于十一岁的楚章来说着实是一件可以向兄长求得夸奖的功绩了。可憋了一整天却发现自己想要和他分享喜悦的那个人不在,楚章的心情可想而知。抄了一天文书的手腕有点肿,骨节处疼痛发酸,楚章却觉得鼻子更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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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辞掌灯时才回到了医馆。进了医馆分给自己的小屋撂下东西才发现自家弟弟不见了,三找两找最后才在宋家炮制药材的小灶间找到了捧着一只碗默默忧伤的自家弟弟。楚辞上前去摸自家弟弟的脑袋,却被一个偏头躲开了,楚章屁股没动的在矮凳上转了个个儿,把后背对着楚辞。
“阿章别气,兄长错了。”
“……”楚章没回头,连头发丝儿都没动一根。
“兄长下次决不回来这么晚了好不好?”
“……”楚章依旧沉默。
“兄长是去了乐行给阿章带了礼物才回来晚的,阿章看在礼物的份上就不要和兄长计较了行吗?”楚辞揉乱了楚章的头发。
楚章闷闷的声音终于从前面传来:“面坨了。”
“没关系的,阿章。”楚辞的声音很温和,暖暖的像是晒饱暖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