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昏,酒兴已酣。他呢?台阁上,纱橱里,张显瑜应付完来庆贺的嘉宾、打发了羌部的人,不免疲乏。身边侍女回答:未见贵人。
宁蕴怎么做事情的!张显瑜气得将手帕一摔。林思泸难得在这冷艳的脸上看到如此生动的情绪,便劝和:在来的路上了。说着,抬眼看了看身后的侍从,又看了看远处层层叠叠累累垂垂的纱帐。
灯笼、纱帘都好了。人也是打点好了的。
宁蕴呢。张显瑜问。你一个男子进入内帷本就不对,这么点儿事情让你去盯着不行吗?
林思泸被骂得狗血淋头,忙要争论,身后的侍从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裳,林思泸便知了要静下来。
张显瑜揉了揉肚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
女侍来报:莱王爷、许大人、张大人、李大人等求见。
张显瑜皱了皱眉,问那女侍:何事?
女侍道:原下午说是要向县主请旨赐婚予许大人与宁蕴老师。县主吩咐了的,只表面功夫应承着。
张显瑜恍然大悟,笑道:好,好。便请几人登上台阁,又给赐座。然而见面仍是隔着帘子,张显瑜等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台下几人。
先是张、李、莱王等人一番铺垫恭维,便由那莱王满脸春风地说喜上加喜云云,好不欢喜。许韶君恭正行礼,谦虚地道:叩请县主指婚铃兰馆宁蕴与小臣。
很好,很好。张显瑜忽而瞟了一眼内殿以远那重重纱帐,仿佛幽幽燃着灯来。然而,姐夫,这事儿姐姐知道吗?姐姐今日一整日在我身近,可是不知道你突然冒出这个念头的吧?
张元善大人上前:此时想必珊儿也能晓之以理。
张显瑜冷笑:爹亲呀爹亲卖儿鬻女都是乱世时才现出情状,我朝难得太平,怎么就要这样着急了呢?是县主田奉不够父亲用度?
张元善哪里见到张显瑜这样说话过,这女孩儿从来都听话得很,便忍住怒火:县主多虑了,此乃我府、我朝大喜事。
纱帐后煌煌地亮起了灯烛。纱橱内也缓缓升腾起恬谧的香气。林思泸嗅到了,转了转口舌上的薄荷脑。
父亲说的,莹璧都听从,只记得很小时候稍有一点儿不像贵女模样便被打得死去活来;因而见得姐姐喜欢上了微时的许大人,父亲倒是不打了,这一点莹璧也是很嫉妒与不解的。不过,这会儿一看,看来父亲的心肠还是从始至终如此张显瑜笑着说。林思泸惊讶地在她身上看出了一些凄怆的人情味来。
张显瑜的瞳孔渐渐扩开来,看着远处的纱帐后现出一个朦胧的、斜坐在椅子上的人的轮廓来。他来了。张显瑜脸上漾开一抹笑容,悄声道,便要起来。林思泸忙上前小声道:县主,不妥。且想想贵人县主以身涉险来此,能够远远相见,已是不容易。
张显瑜犹豫了一下,坐了下去。
贵人呈来此函。林思泸接过了身后侍从递来的信件,转交给了张显瑜。
张显瑜拆开信,还没来得及看,又听得台下张元善催促道:还请县主指婚。
玲珑县主毫无听从之意,拆开信看了起来。只见上面是水气淋漓的熟悉的字迹:人生几何,长毋相忘。便知道是刚刚写的了。
呵,这。张显瑜哈哈地笑起来。远处的人影,缓缓地换了个姿势,动作迟缓、犹豫,仿佛远远地从梦中走出来的魂。
县主殿下!张元善语气不善。
姗姗来迟。张显瑜笑着看着远处的人影。呵,何其姗姗来迟哉!林思泸看着她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忽而渺茫的歌声从台下的宴席里响了起来昔时卿心如焚恨销骨,可怜我忧思日日如此凄婉,真个柔肠千转。正是紫月,独自高歌起来。一时间,纱橱里外、宴席里外都静了下来。
县主殿下!许韶君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允,不允!张显瑜不胜其烦,一叠声道。下去。
纱橱外诸公惊呆了。尤是张元善大人,惊了半晌。还请县主慎重。
相逢不见,相见无言,再会难乞。亘古是相思难得,问世间情是何物?紫月唱得极美,就是无情之物也要为之动容。
这都唱的是什么东西。张显瑜皱眉。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情情爱爱的,无聊得很。清香楼有个挺俊的小男旦很会唱的,再找个人来,让他俩来唱游龙戏凤可好?话是和林思泸说。林思泸见张显瑜恢复了正常,笑道:可。
县主许韶君忍不住道。
没听到吗?不允!张显瑜哼道。赶紧都下去!便遣了身边几个男侍从去撵他们走。
众人不可置信地退出去,张元善还暗暗为女儿刁蛮向诸公道歉了去,只道女儿出嫁闹别扭也是正常,劝慰许韶君择日再试试。莱王、李祭酒何曾受到这样的气,悻悻地走了。
我敢说必然是宁蕴搞的鬼。许韶君冷笑道。莹璧素来听话,怎么会突然反叛如斯!这女人失踪了半日,定是去搞什么鬼去了。
张大人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看了看随从而来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