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兵之极,至于无形。
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
单策略做漂亮还不够,必须时刻谨记着策略的调整和变更,一切以整体利益为第一——天会变,无论东西南北风,只要按着预计的航道航行,就早晚能到达目的地。
短短两年的功夫,从销声匿迹到重整江山,陆铖手下的新界逐渐扩大,产业规模和种类都在递增。表面上让人眼红的坐实了新秀领跑者的位置,而背后,一切都来之不易。
物是人非,不变的是世界的残酷冰冷,弱rou强食,不进则退。
陆铖曾经觉得相信一个人是很难的事。
陆柏林为了培养选中的十个孩子,不惜花大手笔,用最坚硬的蚌壳,养育最美丽的珍珠。从小到大,他唯一无条件信赖的母亲形象也在漫长的年月中分崩离析,被蚕食成了吃人的恶鬼。
因此遇到任何事,他的第一反应往往是怀疑:这个人为什么对自己好、为什么对自己不好;他图什么,背后是怎样的计划和Yin谋,又和他有怎样的利息牵扯,现有的手腕能不能把对方牢牢压制……
曾经的他永远不会想到,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一个人放下了这颗不安的心。
等回过神,已经放下了。
也许是傅云祁强于他太多,又给他太多;也许是那些强势的命令带着塞壬悲歌的魔力,而一个疲惫的旅人,实在是走不动了。
但无论如何,他真的放下了。
每当深夜,模糊的意识中,身体表达的眷恋比言语更加强烈,他没办法再离开身侧咫尺的温暖,没办法再失去那些漫长缠绵的亲吻。
他需要它。
他需要傅云祁。
无论是情境中的主人,还是情境外的爱人。
他需要一个包裹所有利刃的鞘,而等向外拔出之时,他还是那把所向披靡的刀。
陆铖有时候会想——自己是何德何能,才能走到今天。
不仅无功无德,甚至业火滔天。
何其不幸,何其有幸。
一次,陆铖深夜不见人回房,偷偷摸去书房找人。傅云祁眉头紧蹙,按压着太阳xue,似是在痛苦忍耐——而这样子,让他胸口一疼。
位置越站越高,陆铖咀嚼到傅云祁多年深处高峰的艰难。所幸,他已经不是那个茫然的旅人,他要站到最顶峰,无论多难多险,他要用他的力量,去保护最重要的人。
位居前列后,新界按照道上规矩,要宴请八方来客。
傅云祁第一次,在陆铖的圈子里、也是在这样冗杂的各类人群中正式露面,两个人肩并肩站在一起,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下了初雪,又是新的一年。
炮竹声声,新桃换旧符,陆铖随着傅云祁在傅家住了几天,然后被他带着开始新年的第一项烦琐工作:拜访道上几位老人。傅昭腿脚不便,这事傅云祁去做既是尽了晚辈的礼数,也是捋一捋关系网中的几根大绳:所谓人情世故,当今坐第一把交椅的人也不能免俗。
陆铖登报的那则消息在这互联网发达的时代已经是最低调的隐晦宣告,在道上却不出意料闹得轰轰烈烈。大部分人把它归于无稽炒作,只有几个老辈看见往年的俩兄弟今年换了个人,不卑不亢站在傅云祁右边,两个人手上对戒闪亮,身份不说自明。
几天下来,四处攀谈陪笑的确有些累。纪家老爷子晚年信了佛,邀他们一起去了趟深山里自家筹建的寺庙。云山浩渺,香火缭绕,陆铖不信神佛故而不愿走进大殿,只在外面看着一缕缕烟火和低头恭敬默念的朝拜者出神。
天气还冷。
山寺灯火明亮,而灰蒙蒙的远山和寥落的枯枝则有几分寂寥。一阵风吹过,陆铖抬手接住一张快落到他脸上的笺,上面恭恭敬敬,楷书誊抄着几个字: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他默默念了,睫毛轻轻颤了颤,手指一送,半透明的薄宣随风腾飞了起来,悠悠打了个转,似是划入大殿深处。
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千百凡俗心愿,不知若上天真有神佛,是否能一一听见。
若要问他,他只能报以一笑。也许十一岁前,他还数着日子,抱着破碎的希冀,等待黑暗和邪恶被天降神兵驱散。但一路走来,血也流了,泪也流了,半截身子浸在杀戮的血水和污秽的泥浆里,他知道能求的只有自己。
但冥冥之中……上天又派了神兵给他。
姗姗来迟,却又无法责怪太晚,赐予他爱与救赎,成为他唯一的火光。若是人生能早些窥探到往后十年,恐怕那些刻骨铭心的疼也值得。
陆铖抬头看着大殿的方向,那里头念白般夹带着音律的和声唱着般若心经,他听得入神,直到冰凉的手被轻轻握住了。
温暖从掌心的纹路里绵延,肌肤相贴,陆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冷得像冰,转过头,那双沉静的星眸里倒影着闪烁的烛火。
“办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