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香柳娘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万历十五年,十一月八日,寒露,夜。
苏州城,山塘街,瑞云桥畔。
一位青衣丫头站在河畔焦急地张望。
直至子时正。
河水中缓缓绽出一朵金灿灿的莲灯,半浮半沉间,洒光异彩,耀满水面。
青衣丫头见状大喜,连外衫都不及脱下,便扑入河中,直直朝莲灯游去。
但见此女泳技相当惊人,只一弹指的功夫,她已游至河中心,捞回了莲灯。
待她上岸的时候,一位白衣女子款步迎前。
白衣女子身段单薄如叶,丝裙裹胸,在飒飒北风中却毫无怯寒之意。
佳人清姿亭亭特特,眼波脉脉情深,但面色惨白如尘。
“苏姑娘。”青衣丫头欠身施礼,上前捧来莲灯。
令人惊诧的是,青衣丫头身上竟已没有了半分水渍。
白衣女子对此异相却毫不在意,浅笑着收下莲灯,返施一袋银两,随后徐徐消失在黑夜之中。
青衣丫头掂了掂银两,娇笑着折下一段枯枝,以枯枝为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十分丑陋的大圆圈,然后跳入其中。
这一跳,却不是跳入Yin曹地府,也不是泥沟土xue,而是位于城隍庙西侧的一处别院内。
黑灯瞎火的,也瞧不清她究竟钻进了哪一间厢房。只听得几声嬉笑,之后便没了声迹。
翌日,城隍庙依旧热闹如常,前来求签问卜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而在城隍庙门前设摊卜卦的几个术士中,当属那一抹青绿色最为亮眼。
此人就是昨夜神出鬼没的那个青衣丫头。只见她翘着二郎腿,环臂于脑后,优哉游哉地读着桌上的小册,完全没有招揽生意的架势,倒更像是在晒太阳。
一位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孕妇挽着相公向她走来。
那相公先恭敬地问道:“叨扰了,请问您是否就是夏大仙本尊?”
丫头抬头道:“何事?”
相公道:“夏大仙,我二人是受孙真人所荐,只求您给看看,这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丫头道:“夫人近日是更喜欢吃酸还是喜欢吃辣?”
相公道:“近日极喜吃辣。”
丫头道:“是个男孩儿。”
相公一愣,道:“这……大仙,不才从前听闻的都是酸儿辣女,怎么到您这就成了,辣儿酸女呢?”
丫头道:“究竟你是大仙还是我是大仙?”
相公道:“这……”
丫头道:“所谓酸儿辣女,只是民间谬言。若真有那么简单便可判别,还要我们这些人做甚?其实啊,我只消瞧一眼,就看出这是个男孩儿了。”
相公惊愕道:“那大仙方才为何还要问我吃酸吃辣?”
丫头调皮道:“当然是为了逗你玩儿啊,否则我一句话就说是男孩,你岂不是要觉得此番问卜十分无趣了?”
相公怒不可遏地斥道:“你!你这丫头,如此顽劣!问卜大事,竟视儿戏!也不知孙真人怎么会推荐出你来,哼!”
相公扔下一串铜钱后就扶起孕妇欲要离开。
丫头却笑道:“多谢相公,相公慢走!下次带着你另一个夫人来的时候,我会给你八成优惠的。”
气得相公涨红了双颊,回头指着丫头骂道:“好一个疯疯癫癫的丫头,竟信口雌黄,辱没吾等清白,你、你给我记着,如此不知好歹,迟早会遭报应。”
丫头不屑地撇撇嘴,漫不经心地把铜钱丢进匣中。
合上匣子。
愣神片刻。
她又重新打开了匣子。
“咦,这是什么?”
匣子里竟多了一张名帖。
帖子上用朱砂写着三个大字:“枕山楼”。
丫头不由得地暗忖道:“枕山楼?那不是苏姑娘生前所在么?莫非,她已活过来了?可是她若已经复生,为何不亲自见我,却要偷偷将名帖藏在匣中?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在她托腮思索之际,肩膀被身后一人拍起。
“青青!”
来者是位年约十**岁的俊俏公子,外披石青色绣金蟒排穗褂,内着露草色穿花宋锦缎面袄,胸口坠一块鲜艳欲滴的蓝色碧玺,贵气逼人,气度非凡,满面春风,粉光融融。
公子笑道:“青青,我今儿是不是来得很准时?”
青青,这青衣丫头的名儿却是夏青青,果真人如其名,青衣碧带,嫩如新芽,翠如抽竹。
夏青青假意恼道:“二哥哥真是的,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突然拍我的肩膀,会把我的魂儿给拍没的。”
公子道:“那才正好不过呢,你这身子要换个魂儿,说不定就有嫁出去的可能性了。否则还是正主,只怕要孤寡一世。”
青青啐道:“呸!你这嘴里永远也吐不出半句好话。我今儿忙着呢,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