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看了看许临,目光里有了愧疚和羞涩。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孤独躺在海滩上多年,却在不经意的某一刻被上岸的海龟爬过来压在胸前,怎么推也推不走。
许临语气平淡地安慰:“生老病死都是寻常…你不要太难过。”
俞晨听到小女孩早熟而淡定的陈述,心就像被什么刺了一样。
在那脏兮兮的鬼地方干嘛!?”
小女孩的妈妈在躺椅上半睁着眼,呆呆看着护士端着器具走来走去。
她辛苦打工外加厚着脸皮跟亲戚借钱,差不多凑齐了瓣膜植入的费用,却飞来横祸,雪上加霜,丈夫又被查出了肺小细胞癌,这是一种凶险的恶性上皮肿瘤,CT扫描显示纵隔淋巴结侵犯、上腔静脉破坏,发现时已经转移至肝部了。
一对瓣膜就得花费六七万,还不算住院费、药费、手术费以及各种各样的杂费,丈夫不想手术,跟她总是吵架,一趁她出去打工不注意,就跑去东郊和在北京的同乡喝酒打桌球,她为此整日以泪洗面,苦不堪言。
静立在不远处看她们“翻线花”看了片刻,直到小女孩发现他的存在。
“谢谢你,许医生…至少你跟我说的是实话…”说完,她鼻翼抽搐,又开始掉泪。
“你好点了吗?”这个外表看上去有些清瘦,脸色也不太好的年轻医生语气干巴巴地问出关心的话。
丈夫一年前患病,尽管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经济条件拮据,可是她没有放弃希望,还是选用进口的瓣膜植入丈夫的心脏,她的雇主杜虎刚好是同远医院心外科医生,四五十岁一把年纪了还在当主治,明知道杜虎在医院不是主任,却也腆着脸一口一个“杜主任”地叫着,杜虎很吃这一套,再加上平时在杜虎家里干活也利索,于是杜虎便帮忙把她丈夫从河北的地区级医院转到了这里。
小女孩点点头,“嗯,自从爸爸生病以来,我看见她晕倒过两三次了。”
许临递上拎的袋子,“这是一些抗贫血的药物,平时要注意自己的营养,多吃含铁的东西,肉、鱼、蛋黄等等,你的血红蛋白偏低。”
许临脚步匆匆回到办公室门口,看俞晨还在陪着小女孩,轻轻舒了口气。
“我要先走了,有事。”
俞晨注意到许临手背上还留着被铅笔扎过的痕迹,一个不算起眼的小黑点,瞬间有了心疼的感觉。
“坏医生,我妈妈醒了吗?”小女孩收回了手里的线,从凹台上跳下来,奔到许临面前,眼神巴巴望着他。
她转过身离开,忽然停住脚步,犹豫片刻,回过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自嘲般浅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不过就算见到了又怎么样呢?我们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想到丈夫已经没治了,绝望得已经流不出泪,其实内心深处相信那位许医生说的是事实,也明白让丈夫接受更多的治疗很可能只是让他活受罪。
这时,小女孩走到许临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道:“坏医生,快带我去见妈妈!”
小女孩怀疑地盯着他。
俞晨不想再在这里逗留,特别是在这个人面前,于是走过来对小女孩嘱咐道:“你爸爸的护身符要收好,把它交给妈妈知道吗?”
俞晨点点头,“阿姨还有事情,得先走了,替我对你妈妈问好。”
…..
“你手上的伤…记着处理…我走了…”她越发慌张,再不能直视许临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依然能让她心绪如潮的双眸,微微低下头,从他身边匆匆逃走。
化疗后每次肿瘤都会变小,过不久却又复发。
许临怔怔望着俞晨,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你不和她一起去吗?”
俞晨用脖子和肩膀夹着手机,不动声色听着王晞数十年不变的闹闹嚷嚷,两只手腾出来和小女孩玩“翻线花”,并不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中灵活地绕转,红色的丝线变换出各种各样的花样。
“醒了。你妈妈以前也晕倒过吗?”许临从小女孩的问句里听出她母亲并不是第一次晕倒。
“不…不用了,我按照您吩咐的,注意营养就行,药物就
正当她不断回想这不堪的一切,许临拎着一袋药物,牵着小女孩出现在她身边。
许临说道:“你妈妈现在正在输液,没事了。”
病人妻子不好意思地稍微直起身,带着鼻音说道:“许医生,不好意思…我…其实您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不能接受….老家父母就他一个儿子…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交代…”
小女孩对俞晨已经产生了莫名的依恋,有些不舍地问道:“阿姨,你要走了吗?”
说着,她又看了看一旁有些失措的许临,俯身又摸了摸小女孩圆圆的脑袋,说道:“你让坏医生带你去找妈妈吧,坏医生是个好人,你这么聪明,一定已经明白了,对不对?”
说着说着,已经干涸的双眼又往外溢出泪水。
“…我…”许临支支吾吾,就像喉咙里被放进了小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