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许久。
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苎麻古服,手拿一杆长枪,脚上只绑了些布条,连鞋都没有。乱七八糟的饰物倒是有很多,耳垂上嵌了一个狰狞的兽骨饰品,微卷的发丝用一根木簪束起,胸前挂着粗犷的项链,腰间缀着海螺做成的挂饰。仿佛一个上古时期的人类,真是奇怪。
她怎么会是这幅打扮呢?
少女不记得自己是谁,但直觉告诉她,自己本来不是这个样子。可原本的样子她也想不起来。
她是谁?
“菜。”
黑暗中似乎有人说话。是个女性的声音,还很耳熟。
“真菜。”
声音是从她身后传来的。少女转过身,向说话的人看去。
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淡金色的发丝一半束在发冠中,一半垂于脑后,身上穿着灰白二色的衣裙,手臂、腰间、腿侧覆盖着金属制的轻甲。看起来就像个战士,血红色的双眼中充满了对弱者的不屑之情。
最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少女长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连51级的伏流都打不过,真是……”少女轻蔑地看着她,“你知道为什么你叫‘如采’吗?”
“……什么?”
“因为汝、菜、啊。”
“我怎么就菜了!”她下意识反驳,“我游戏都通关了,有什么打不过的怪?也就巫之国那个穿山甲不大好打,死了两回,其他的——”
瞧见少女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她猛地止住了话音。
啊,如采想,原来如此。
她还是死了啊。
事情是在第五天急转直下的。那一天魔的攻势突然增强,灵石一下子崩碎了好几块,大门差点被撞开。如采虽然第一时间稳定了法阵的情况,但困在城中的人们还是受了刺激。这里的人口构成本就复杂,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和平相处几日已属不易,如今人心一乱,各种矛盾开始井喷式爆发。
事实上,粮食是够的,就算是以当时魔族最猛烈的攻势,她所剩下的灵石和昆仑玉也能再支撑至少一天。可前提是——没人做出冲动的行为。
就像是鄢陵城变的预演,如采的再三告诫也没能阻止人们打开城门的举动。谁也不知道魔是怎么出现在郾川内部的,等消息传到如采耳中,局势已经失控了。郾川变成了游戏中集泷的模样,烈焰吞没了半个村子,魔物在墙里肆意横行,毫无抵抗之力的人们在恐惧的渲染下乱作一团,哀嚎声连成一片。
在那样的情况下,如采已经没有更多选择的余地。她只能打开另一侧城门,让还跑得动的人往西陵的方向跑。那边未必有援军过来,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的西陵不会有魔。
而在目送辛尔之子出城后,她……
死亡的记忆实在太过惨痛。光是回想起被伏流冻住后逐渐失温的过程就让她胆寒,更不要提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所以,我就这么死了?”如采愣愣地看着手里的长枪。这东西在她手里就是个摆设,从被她拿起到她生命的终结,一只魔都没能刺伤。还真是应了少女所说的“菜”字。
“我知道自己不强,可……怎么就,这么死了?”
明明已经坚持了那么多天,为什么不能再多活哪怕一刻呢?
马上就到花食节了啊。
……
巫炤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往郾川赶的。
当他终于摆脱乱羽山层出不穷的魔,带着人回到西陵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座彻头彻尾的死城。令人厌憎的魔气还缭绕在西陵上空,久未散去。难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谁能想到,昔日的一方乐土,如今竟会化作人间地狱?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城。城中尸横遍野,所见之景无不触目惊心。巫炤能听到跟随他的人愈发紊乱的呼吸,听到他们压抑在嗓子里极为微弱又绝望至极的哭声,他垂下头,背脊却挺得尤为笔直。
他不是不难过。只是西陵奉鬼师为神明,只要信徒还在,他就不能倒下。
巫炤一步一步缓慢地往城中央走去。欺骗自己,或许城中还有活人,或许西陵还未成死地……如果是那样,他就不能倒下,他也不配倒下。
然后他看见了缙云。
不知缙云究竟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那套熟悉的战甲和衣帛已经支离破碎,堪堪挂在他身上。妖兽面甲坠落在地,刺眼的白发上是已经凝固发黑的血污。他握着插在地上的太岁,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屹立着。双眼紧闭,仿佛陷入了永久的沉眠。
“为什么……”
缙云会在这里?
“他……”
“……”
巫炤已经说不出话了。
仿佛自己的灵魂也同缙云的战甲一样崩碎,在溃散中发出凄厉而绝望的嘶吼。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理喻。巫炤不愿接受这一切,更不能接受这一切背后所代表的事实。
直到怀曦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