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本木君,从今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上课了。”
说话的老师姓长崎名信之介,三十出头,是私塾里最年轻的先生,也是性格最尖锐的那个。他早早就看出我无心学习,恨铁不成钢地经常批评我,但是他心肠并不坏,应该不至于因此就把我劝退。
我正想着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措辞回复,薮村遥先一步爆炸了:“你根本没有这种权利!”他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去,活像要和长崎老师决斗。
长崎老师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看着冲过来的薮村冷笑一声:“做出决定的是全体老师。谁给你权利在这里大吼大叫,你这种什么都学不会的蠢学生离劝退就差半步,先想想怎么拯救自己吧。”
“你!”被戳中痛脚的薮村咬牙切齿,气势上已经败下阵来。
办公室里其他的先生都默默移开视线,不想被卷进这场纷争中。
“薮村,冷静一点!长崎老师,非常抱歉,他不是有意的。”我挡在他们二人中间,感觉就像在试图安抚两头暴怒的狮子。我只觉得心灵无比疲惫。被劝退的当事人是我,为什么都没人考虑我的感受?他们两个反而对上了,把我晾在一边。
“千本木慎一!”薮村遥叫了我的全名,他的表情已经冷静下来,声音也平稳了不少,“我有时候真讨厌你这种莫名其妙的从容。”
说完他就走到办公室外面了。我能看到门框边露出的几根桔色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昭示其主人不平的内心。
看来他气得不轻,是因为我过于平静,只有他一个人在为我生气的缘故吧。待会儿出去得和他道个歉。
长崎老师看着这出闹剧,显然心情不佳,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我问:“长崎老师,请问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没有理由,拿着桌上这些学费离开吧。”他忽然泄了气,像是感到很无聊的样子,看也不看我一眼,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发呆了。
他是打定主意不想告诉我了。曾经有人说过,长崎老师的脾气就像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话很糙,但确实在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想改变他的决定实数痴心妄想,所以我没有做无谓的纠缠,拿了桌上的钱袋就走了出去。
薮村正无聊地靠在门板上,用手指卷自己的头发玩。明明是比我年长的人,身上却总是有股孩子气。
我和他沉默地穿过走廊。
期间我看了一眼钱袋,发现数目不对。不是少,而是太多了,私塾把一整年的学费都退还给了我,但是今年都快要结束了,相当于我不花一分钱上了大半年的学……这算是在补偿我吗?
虽说我早就打定主意今天主动来申请退学,没想到却先一步被学校退了。原本没奢望过能拿回剩下一两个月的学费,眼下倒是有了意外之喜。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薮村瞪视我,像是把对长崎老师的怒火全部转移到了我的身上。那视线里充满了杀气,我要是不好好解释,肯定又要闹腾一番。
我把钱给他一瞧,他作为商人的儿子,当即就明白了,呐呐道:“长崎那家伙有这么好心?”
“是长崎老师。”我纠正道,又被他瞪了。
“不管怎么样,他开除你,你就这么接受了?!屈服在金钱下?”
“你是不是忘了,我本来打算今天去退学的,都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我摇晃着钱袋,金属的碰撞声格外悦耳。
“……”薮村沉默片刻,艰难地说,“所以,其实是赚到了?”
“赚多了。”
“但我怎么就觉得这么不爽呢?特别是你这家伙!又露出那种‘你们说什么都不关我事’的欠揍笑容了!”
“那只是礼仪性的微笑,长崎老师语气不好,但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师。”
在私塾的众多先生中,他是最光明磊落的人,也是最敢说话的人。我有理有据地怀疑这件事他只是担任了传声筒——其他先生看起来都不想给自己增添麻烦——毕竟,就像薮村说的那样,他只是一个教书先生,没有资格以一人之力把学生开除,而能劝退学生的只有校长或是全体老师表决同意。最后得罪人的差事就落到长崎老师头上了,也不知道他的冷酷背后,是否有愧疚……那袋钱,真的是私塾还给我的吗?
“你难道是什么佛祖转世吗,给我生气啊!”薮村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自顾自地生闷气了。
即便同他一起长大,我经常也不懂他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情绪化。
在私塾成绩名列前茅的我,向来安分守己。做为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好学生,突然被退学,我也觉得很奇怪。但是……愤怒?这种情绪,我似乎向来缺少。
“生气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我只是把生气的时间用来冷静地思考。”
听到我这么说,薮村闷声道:“说起来容易,我也想这样,可是根本做不到!你就是个怪胎……明明比我小,却和那些老长辈似的。”
“你是在拐弯抹角说我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