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新更换的公交车光洁敞亮,与记忆里轰隆隆冒着黑气,走一段路就要抖一段路的老式中巴车判若云泥。
告别接送女儿的温爸爸,陆宇宁提着一箱子行李坐在司机后方的独座上。
窗外行道树挂着彩灯,姑娘小伙们都穿着颜色鲜艳的冬衣,商家纷纷打出节日活动的招牌,热闹非凡。
要不是那些经久不变的老建筑依旧匍匐在街道两侧,陆宇宁都快认不出这是自己曾经生活二十多年的故乡。
自己到底是匆匆而来的过客,还是土生土长的归人呢。
城市的记忆是属于那些血脉相连的亲人,自己跋涉百里,等待在家中的却只有遮掩灰尘的白布与旧物。
桃李园小区的大门被重新装饰过一次,不至于显现出落后周遭新建小区的土气,陆宇宁拖着行李箱走过转盘的茶馆和晒被子的小广场的时候,几个眼熟的老人也会疑惑地同他打招呼。
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苦命孩子,头发斑白的耄耋老人们即使觉得路过的俊朗青年气质疏远冷清,不似记忆中的瑟缩孤僻,仍旧叫出了他的名字。
陈阿婆收起晒在乒乓球台上的一小篮子受chao绿豆,笑yinyin地跟在陆宇宁身边,推开八栋楼底的铁栅栏:
“前些日子闹小偷,大家就凑了钱修了这个铁栏杆,小宁啊,你这次过年回家,记得找你外婆配把钥匙,免得回来晚了进不了门。”
当年高考过后,陆尔然仗着儿子没有经济收入,又要挟收回这套小三室,名头还起得好听,说是租出去给陆宇宁当生活费。
搞砸了收敛钱财的升学庆功宴,又推了炫耀名声的谢师宴,陆宇宁自然不会相信这个自私自利的父亲真心是为自己考虑,索性让舅舅和外婆搬了过来,也熄了陆尔然作妖的心。
替陈阿婆关好房门,陆宇宁抬步上了五楼,自家灰绿色的防盗门掉了块漆,寿命快要走到了终点,两侧明显粉刷过的白墙上贴着一副中国人寿赠送的门联,这已经是去年外婆在街道老年休闲室拿回来第二份赠品了。进门的地板上,用碎瓷片拼成的“岁岁平安”装饰台阶有些磨花了,陆宇宁依稀记得,这是他高一开学的时候,和母亲一起,从一处建筑工地上一块一块捡回来的。
掏出钥匙,拧开家门,沙发电视柜的布局仍旧是从前的样子,只有阳台上摆了一株半人高的“富贵树”,茶几上又添了几样零碎的摆件,而头发银白的外婆斜躺在沙发上,闭着眼小憩。
他没有告诉舅舅自己回家的准确时间,总怕又像自己第一年从大学防寒假回来那样,一桌子摆满了卤鸭猪头rou,外婆还总担心不够。
放下行李,轻轻摇了摇外婆的肩膀,
“外婆,我回来啦!”
老人半眯着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戴着老花镜仔细看了一阵,觉得外孙没被少油寡水的大食堂饿得面黄肌瘦,才又抱怨道:
“又不先打电话回家,我也好叫你舅舅买点菜啊,你屋还没收拾呢,都是灰!”
“没事没事,我跟着你们随便吃什么都香,您歇着,我会自己整理房间的。”
强按下外婆又要活动的手,陆宇宁拧开被尘封了大半年的房间。
绘着小象和海豚的灯罩积了灰,淡蓝色的窗帘布挡住了对面七栋的外阳台,床板上放着一些折叠的桌椅和棉絮,一切都带着旧时光的痕迹。
接水擦地板装被套,陆宇宁已经不是三年前娇气的小孩了,其实他早让舅舅从书房搬出来,住自己这个大一点的房间,可程才吐了口烟圈,语重心长地说:
“要是你连自己的床都没有了,怎么还会觉得这是自己要回来的家呢。”
所以天长日久,这小卧室里的一切,便只在他回家的时候才带上一点人气。
等他收拾完,外婆已经换好了衣服,执意要出去买菜,做他爱吃的辣子鸡,陆宇宁拗不过,只好跟着一起出来了。
早先小区门口侧翼小巷里排成两排的菜市场因为城市美化已经被拆除了,政府特意弄了一个长棚子,给小贩商家们做生意。
陆宇宁扶着外婆的手,给rou铺的老版娘付了钱,转身去香料铺子买干辣椒,一个浓妆艳抹烫着黄色卷发的女人提着一把葱,正骂骂咧咧地挡在道路中间,和一个中年汉子争执。
“老娘上个月称的蒜有一小半都是烂的,饶你一把葱怎么了,没去告你黑心烂**卖过期货都好了,你还和我斤斤计较!”
中年汉子面色黑红,看起来是个不善言辞的老农,被当场削了面子,脖子都鼓胀起来:
“你说什么!我,我,我的蒜都是仔细挑了的,怎么会有烂的,做生意,钱货两讫,你要是觉得蒜不行,只管当场找我赔钱就是,现在白拿我东西算怎么回事。”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围了上来,不过这女人好像名声不好,没几个帮她说话的,被指指点点了一会儿,便怒气冲冲地扔下葱,挤到陆宇宁身边想从人缝里钻出去。
“唉,你不是陆宇宁吗?”
本欲大骂挡路的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