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远在雪中跟着季洺秋走了不知几个转弯,到了一个门前落了铜锁的院子前。
“打开英武堂的门!”季洺秋冲着守在院门口的家丁喊。
“三公子,这是……”家丁看着跟在他身后的人问。
“让你开门,听到了没!”季洺秋睨了家丁一眼,厉声道。
家丁看出自家公子正就在火头上,没再多说话惹他生气,拿出一串钥匙正准备开门,手上一空钥匙就被季洺秋夺了去。
“这钥匙先给我保管,一会儿等我完事了在给你。”季洺秋粗声粗气,不容置疑的说,然后也不管家丁什么反应,打开院门拉了牧青远进门后将院门从里面锁上了。
这是个不算大的小院,院中只铺了青砖,除了路边四盏此时并未燃着的地灯外无一植被和装饰。
在被雪覆盖的青砖路的尽头,是一个青瓦玄柱的祠堂。
季洺秋大步走到门前,拿钥匙开了门后,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人说:“这原本是只有我季家人才能进的季氏宗祠。牧青远,你进来吧。”
平川侯季氏不只在王都芍阳,其季氏公子任职的各个任地也均建有别院,而季氏宗祠,则是每个平川别院里最先安置好的院落。剑蓟是季洺秋匆匆得知的任地,别院买的急,宗祠里摆的牌位也远没有辽东真正的平川侯府摆的全,摇曳的长明灯后只摆满了五排,全是对季洺秋来说相对重要之人的名字。
牧青远走了进去,季洺秋在他身后关上了宗祠厚重的木门,宗祠窗上皆挂着厚厚的玄色的布帘,门一关,就也将外面的天光挡在了门外,宗祠内只有长明灯燃着供给着微弱的光明,这也是第一次,两人在昏暗的环境中没有产出什么暧昧的氛围。
季洺秋拿出门口桌案抽屉里的香,借着长明灯点着了,跪在蒲团上拜了拜,将香插在香炉上后才对牧青远说:“牧青远,我带你见一个人。”他走到最中间的一个牌位前停下,看着上面名字说道,“这是我二哥。”
平川侯有三位公子,因老大生在春季又是洺字辈,侯爷图省事直接叫了季洺春,剩下的两个儿子跟着老大的名字,分别取了季洺夏和季洺秋。
“我二哥季洺夏,就折在了当年的偆城三日里。若不是那时我年纪太小,当年偆城一劫带兵去解围人理应是我。我这条命,是偷了二哥的命数,苟延下来的。”季洺秋看着牌位,摇了摇头笑了,“不过我季家的公子,马革裹尸,又是什么新鲜事呢。牧青远,你知道么,我说不定哪天带兵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牧青远出身江南鱼米富庶,离家去到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王都芍阳,兵刃无情以泽量尸对他而言,只是从书上几页纸中读到过的事罢了,现在季洺秋这么轻描淡写的谈起了生死之事,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了。
季洺秋没有给他继续反应的时间,朗声念起了宗祠里供着的牌位上的人名,牧青远听他念了十几个,才反应过来这里说是季家的宗祠,牌位上的人却并非各个都姓季。
季洺秋念了二十个的时候,转过身子,面对着牧青远,一个没错的将剩下人的名字全念了出来——他竟将上面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宗祠昏暗,牧青远从季洺秋瞳中看到了倒映着的长明灯的火光,他听季洺秋继续对他说:“平川侯季氏乃是刀枪剑戟里淌出来的侯位,这上面放着的,除了季家人,都是随我平川侯一家的战死沙场的英灵。我不知你爹当年是怎么一回破事,我只想告诉你,你不要用一般读书人家的条条框框随意揣测我从武之人。我方才念得这些名字里,有我麾下不满二十就战死沙场的千总,也有娶妻还没看到儿子出生的副将。牧青远,我平川侯府麾下的人,烂命一条不知什么时候就葬在了哪把弯刀又或是哪杆长矛之下,那些仁义孝悌,礼义廉耻,根本不是我们生存的根本。对我来说,对我爹来说,只要不死,只要能好好活着就行了,别的都是放屁。老子说不娶妻一辈子当个光棍也好,想找个男人当媳妇儿也好,我爹那个老东西根本不会说一个不字,你听明白了吗?”
牧青远看季洺秋眼中的烛火越烧越旺,亮的自己不敢抬头和他对视,躲避一样匆匆别过头。
他的眼睛躲得过季洺秋的目光,可耳朵躲不过季洺秋的声音:
“牧青远,我的事该说的都说完了,现在轮到我问你,你刚刚说的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你又是为了什么哭的,是因为知晓我成亲了吗?”
还有,
“牧青远,我们今日把话说清楚,你逃不掉,也别想再逃了。”
牧青远被他一串问题问的心如擂鼓,心跳声又快又大,吵的很,甚至吵的他听不清自己心里别的声音。
牧青远说不清的惶恐,他低着头,看到季洺秋的靴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如米,抬头看我。”季洺秋轻声对近在咫尺的人说。
牧青远愣愣的,依言抬起了头,宗祠昏暗,季洺秋的眼睛亮的动人心弦,牧青远模糊的想,眼前人虽名秋,但有着一双盛满春光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