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国,丰城,城西。以脏、乱、差闻名的穷人区,住的都是些比乞丐富裕不了多少的贩夫走卒、苦力小工、潦倒小市民,当然,亦不乏流氓地痞、戏子暗娼等等,总之,算得上个龙蛇混杂的地儿,却也是绝大多数卑微渺小的人物庸庸碌碌过他们平凡而单调的生活的家园。
这种地方,几乎一年四季沉浸在一片灰暗Yin郁的色调中,即便是战乱刚刚平息不久,整个文国、整座丰城依然笼罩在亡国的Yin影里,也丝毫没有可以再增添它的灰败的了,因为,它已经足够的陈旧、腐朽,像个思想僵化再也跟不上时代的老妪。
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这个并非军事重镇的城市里的贫苦大众们,对于国家大事的关心程度,是不及关注自家还有没有米可以揭开锅的!
当战乱来临之时,他们也是唯一不需要也没有必要颠沛流离、四处逃亡的一群,因为,无论逃到哪里,生存的状态也都基本会是这么个样儿,若说被抓壮丁,逃到哪里不是被抓?若说被饿死,没准儿在外头饿死、客死他乡的几率更大!索性,他们守着自己的破窝不动弹。
历经五年的战争,最终的结果,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国家改朝换代、朱门易主,继而,新皇帝颁布新政、改革朝纲、大赦天下、休养生息,对他们基本上还是没有多大的影响的,他们就这样继续过着自己捉襟见肘的日子。
也不是没有喜庆的时候。比如逢年过节,比如谁家嫁娶,乡亲邻里的,还是能热闹一番的。
这一日,西边小巷子里,最西头也是最穷的这家黄瘸子家,一大清早,门头窗户贴上了大红的喜字,是黄瘸子给儿子小黄张罗了一房媳妇。
黄瘸子是个在丰城走街串巷几十年了的担货郎,却不是丰城本地人,至于到底哪儿的人,时间长了也没那好事人打听,黄瘸子人老了,也似对自己家乡的名字没了什么印象,总之知道路怎么走,是个偏远山沟里出来的,在这丰城住久了,也就自认是这丰城的人了。在乡下老家,他是娶过一房媳妇的,但当年日子混得很不容易,也就没带着身边来丰城,后来,慢慢失了联系,也就前年吧,黄瘸子结束跑了几十年的营生,拾掇了盘缠回了老家,本打算落叶归根就不再回丰城的,没想,老家那边竟然没了人,就给剩下个二十出头的儿子,却不幸好好一个儿子居然是个傻子,黄瘸子老了,种田是心有余力不足,无奈之下,只好领着傻儿子回了丰城,继续担货郎的日子。
这傻子也能娶上媳妇,还要归功一句俗话,叫——傻人有傻福!
事情还得从上个月说起。
战乱初平息,新皇帝大赦天下不假,但对前朝“顽劣”遗旧,是丝毫不予姑息的。这不,城南下河沿的法场、乱葬岗,经常有或公开或秘密处决的犯人。
虽说,对于稍微有点钱的人而言,犯人身上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对这城西的劳苦大众,就是身首异处的死人,扒下他们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也是能买几个钱或者干脆自己留着穿的。于是,每逢有处决犯人的时候,那些知晓“内幕”的衙差、仵作、侩子手之类的人物,就会提前知会城西与他们交好的人做好准备,早早赶到法场守着好位置,等罪犯服刑了,好抢先捞到值钱的东西。
这种事,上头当官的是不大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的,要碰上没人给收尸,就干脆让几个常来“捡便宜”的人把尸体拖到乱葬岗给埋了。
一般,家里大人有正经活儿要干的,是不会亲自去法场等着“捡便宜”的,都是使唤了自家半大不小没事儿可干的孩子去,黄瘸子的儿子小黄傻子也是这被使唤的一群中的一个。
不过,那日,别家的孩子纷纷捡到衣服、鞋子、甚至运气好的还能捡到挂饰之类的玩意儿,这黄傻子竟就不知道打哪儿给背回来个大姑娘!要说这姑娘长得那叫一个俊,可惜大冬天的,身上就穿了个肚兜裤衩,还昏迷不醒,这一看就是给人糟蹋过的!
别家稍微懂事点的孩子都躲得远远的,偏这黄傻子脑子有问题,就把人给背了回来。当时是,黄瘸子见儿子啥也没捡着倒背回来这么个玩意儿,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打发儿子赶紧把这姑娘有多远扔多远,可这一向听他话的儿子,却不知怎的,那天突然闹起了别扭,非得把那估计就剩下一口气的姑娘给留下,先是把人背自个儿床上,死抱着不撒手,后来,干脆吃喝拉撒全陪那昏迷的姑娘在床上,黄瘸子无计可施。
虽说这贫民窟的人也没几个有闲情穷讲究门风面子的,但黄瘸子还就怕旁人说闲话,也知自家穷得响叮当,儿子又傻,怕是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这才干脆,趁着年前,请了邻居王婆做媒,就算给儿子办上婚事了,也不管那昏睡了小半月了还没见苏醒的姑娘同意是不同意,想来,对方身家也不甚清白了,嫁自家儿子也没亏了她,要真是不愿意,等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