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又一次睁开惺忪的双眼,莫涵水汪汪地看着救命恩人,眼底满是恳求与无助,俨然一只被丢弃的小动物。心里暗自庆幸,好在那两个家伙没跟来,不然他的形象啊。
接受到少年炙热的目光,中年人怜爱地拂开散在额头的顽皮发丝。这孩子应该从小就在蜜糖里长大,究竟遇到什么不幸令他流落至此?这双眼是前所未见的清澈,似乎对世间一切肮脏淤垢毫无知情,可是有时不经意的一瞥,却是洞察一切的释然与睿智。
错觉么?希望吧。
不然,此子绝非凡物。
蹉跎了半生,他但愿平淡。大风大浪,暌违数番生死,看透几度离聚,人老了,心也累了。那个久远的愿望,就让它永远沉在归墟深处吧。很多事物,只要少些探究,或许那就是美的所在。
“孩子,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拉下车帘,窄窄的车厢瞬间暗淡了许多。
莫涵调整了一下坐姿,尽显倦态,小手紧紧攥着毯子,露出几分拘谨。
“我不知道,”话音未落,泪痕已经布满双颊,气息逐渐急促起来,“叔叔,不要赶我,不要不要我,涵儿会听话的。”说着,说着,竟泣不成声。
轻轻拍着少年的后背,不由莞尔,自己看错了吧。眼前的不过是个孩子。过去的遭遇与不幸,他不想再问,毕竟那必定是一段曲折而又伤痛的回忆。既然与己无关,又何忍逼迫无辜的少年再经历一遍心碎。路还要继续,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在一棵树上吊死,只是蠢人的行为。
反正自己挺寂寞的,多一个人也无所谓。尽管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一天也是缘吧。
低下头,小家伙又睡着了。
皇宫。
“陛下,大祭司殿下的家书。”
“哦。”韩泽野面无表情地接过,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此刻兴奋而紧张的心情。
“一切安好,勿念。”才怪。惜墨如金一如既往,难道你就不能多写几个字,哪怕滴几点墨迹也好。晴儿。
一点黑影褪去,又一抹青影飘至。
转过身,韩泽野已恢复了帝皇的威严与犀利。
“陛下,索和已经有所行动了。连连sao扰我国边境,凡亚城刚遭遇一次洗劫,尽管最后我军将其击退,但是还是损失不少。”
挥手示意其离去,“告诉前方,先按计划行事,暂时以静制动。”
遥望北方,嘴角微扬,眼底却满是落寞,与夕阳相映衬,尤显无奈。
高处不胜寒。
凡亚城郊。
日幕。斜阳残照,射在滚滚黄沙上,闪烁着不尽惨淡的光芒。
战后的惨状,在遮天蔽日的旷野上缓缓展开。辘辘马车,落寞行人,伫立其间,是说不尽道不完的辛酸与悲哀。
莫涵想不到自己有幸再次站在久违的沙场上。物是人非,千言万语,欲说还休。昔日叱咤风云,谈笑自若的嗜血大帝,如今却感到一阵阵无力。
沙地上血迹斑斑,年轻的尸体,半掩的战旗,残损的武器,以及周围随处可见的断肢残臂,当真触目惊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但这仅仅是开始,神的威严,国家的利益,君主的野心,百姓的安宁。每场战争的理由尽管千篇一律,可是谁又拒绝得了?于是人们借史笔公允地记上:战争是一把双刃剑,使百姓流离失所的同时又促进民族的融合,令统一成为可能。一言以蔽之,屠刀上的血是后人安定的信用卡。事实是否如此?又有谁能知道。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
人生不满百,一旦被迫直面鲜血,还有多少日出日落?推动历史前进的伟人,世界并不多。普通人占绝大多数,对他们而言,什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什么为信仰而战……还不如一碗米饭,一处遮雨瓦屋来得实在。或许,正因为他们太过平凡,才不能避免一次又一次地沦为牺牲者。
不过只要人还存在,战争、屠杀依旧会上演。今天的刽子手,明日的献祭人,这世界,一言难尽。
只要梦还在,日子依然继续过。
仰望天空,莫涵目随苍鹰的翅膀,突然轻笑起来。
那个方向,那个人,会想他么?
生命,有时,不应苛求,一分充盈,一分依赖,就够了。
掌心传来一阵温暖,回过头,对上一双担心的眼眸,莫涵顺势倒在安心的怀里,闭上眼,双臂轻轻回抱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人。
亲人的感觉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