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冬恹恹地趴在桌上,盯着水晶杯里淡绿色的青果酒发呆。
“心情不好?”青衣人摇了会儿扇子,懒洋洋地打断这沉闷的气氛。
“没有……”杪冬半垂着眼,长而密的睫毛敛住眼眸里就要流转而出的疲倦,他撑起身,漫不经心地问,“大叔小时候有护身符吗?”
“有。”
“是大叔的娘为大叔求的?”
“她为我求过,”青衣人抿了口茶,“还有其他的什么人也求过。”
“啊……”杪冬垂眸掩饰住语调里的艳羡,笑笑说,“真好。”
青衣人挑了下眉,不以为然:“那种女儿家的东西,拿来何用?”
杪冬抿唇,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疑惑着说:“真心的话……总会有用的吧。”
他偏开视线,看向空气里那一团点燃了黑暗的火焰。
像母后那样真心祈求的,一定是有用的吧。
更何况,自己在乎的从来都不是有没有用。
杪冬又趴回桌上,从青衣人的角度望过去,只看得到他长长的睫毛投下来的一弯Yin影,随着跳动的火光深深浅浅地摇曳。
“我要走了。”青衣人说。
杪冬哦了一声。
他起身看了那人一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有空的话可以来坐坐,随便喝点酒,不收你的钱。”
青衣人的眼眸闪了闪,伸手摸摸他的头,没有说话。
回到宫里,小园子告诉他甫子昱来过。
“我都说殿下身体不适不欲见客,他还不肯走,甚至想擅自闯进去,直到东妃娘娘出来他才罢休。”
杪冬点点头,他挥退还想继续数落甫子昱不是的小园子,吹灭烛火,沉身陷入那张空荡荡的大床里。
身体里压抑着的寒气慢慢泛上来,杪冬翻了个身,用胳膊死死抱住自己。
半开的窗透了一丝昏暗的光线进来,薄薄的床幔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在一片寂静中幻化出神秘的图案。
指关节一节节变白,杪冬更紧地抱住自己。
可是抱得再紧又有什么用?裹得再厚又有什么用?那种冷是从骨头里漫出来的,是从血rou中渗出来的,尖锐的刺骨的,像是要将身体里每一滴血ye凝结成冰一般痛苦难耐。
无尽的黑暗里,有谁能提供一丝丝温暖?
昏昏沉沉中,杪冬似乎听见空气里传来什么人的轻声笑语,熟悉而又温润,带着明媚阳光里的花雨芬芳。
美丽温婉的女子柔声问子阳冷吗?是觉得冷了吗?
她说到母后这儿来吧,母后陪着你睡就不会觉得冷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淡淡白光中有人满眼温柔地朝他伸出手。
到母后这儿来吧,她说,母后陪着你。
杪冬笑了一下,向着漆黑冰冷的空气伸出手去。
母后,我很冷。
母后,你在哪里呢?
顺帝回宫了。
接风宴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琼华殿燃了清神的薰香,素雅的气味闻起来本应是干净清爽的,可是混上了脂粉、美酒和食物的香气,就变得有些粘腻且沉闷。
好像是空气一下子有了重量,沉甸甸的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杪冬坐在太子该坐的位置,静静等待筵席的结束。
大殿的另一边,甫子昱大约是在描述黎县的灾情,惹得那些娇媚的妃子们又是惊叫又是叹息,继而扭捏出慈爱的语调,在顺帝面前夸赞他不惧艰苦,救灾有功。
顺帝懒懒地笑着,并不答话。
夜色渐深,丝竹之音愈渐靡靡,妖娆少女的水袖长裙在整个大殿舞出暧昧的颜色,杪冬低着头,开始寻思是否该找个理由离开这里。
清歌小调唱罢一曲,上位那人忽然唤道:“子阳。”
子阳……
杪冬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抬眼看向顺帝,眉间蹙起一丝疑惑。
顺帝是从不叫他作子阳的。
必要的时候,那人就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冷冷唤一声“太子”,语调里总是带着些疏离的冷漠与淡淡的不屑。像子阳这种听上去颇为亲昵的叫法,真是莫名其妙的第一遭。
喧闹的大殿一下子安安静静,那些皇子嫔妃们暗自惊诧一阵,继而低笑着抱着看戏的心思,猜测这次帝君又要给太子怎样的难堪。
顺帝优雅地坐在长椅里,有如工笔细细勾画出来的完美面庞不见一丝喜怒,深不可测的眼眸里除了一贯的尊贵与威仪,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在流转。他看着重又垂下视线的杪冬,勾了勾嘴角,问:“子阳在宫中,都跟着学傅学了些什么?”
是心血来chao吧,杪冬心想。
他随意报了些书名,等待顺帝像以往那样不耐地打断,然后将自己冷落在一边。
可是那人却一直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到令人窒息的眸子看着他,似乎在认真听着,又似乎心不在焉。
真是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