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准备了上好的烈酒。”
“哦,还有呢?”
“还有甜得像水一样的葡萄酒。”
“除了酒有没有别的?”
夜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要是还能吃得下别的,就说出来,我这什么都有。”
袁轩趴在桌子上哈哈大笑。
帐篷中,夜明珠的光清而不冷,流动在蛇皮般光滑的罗纹地毯上,很容易给人以身在异域的错觉,更何况面前的人,有着苍白的肤色,和不同于中原男子的美貌。
袁轩笑够了,支起身子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目不转睛地看着夜:“我问个问题啊,你得照实说。”
夜点头。
“你活了几百年了?”
这回轮到夜趴在桌子上笑。
袁轩等他笑完,又问了一遍:“那至少有几十岁了?”
夜又笑,不过这次显然短得多:“七十吧,大概有了。”
袁轩“哦”了一声,又问:“那我们这种人,得怎么样才能死得掉?”
“你觉得我死过么?”
“应该没有。”
“所以,”夜摇着杯子里的ye体,醇郁的红打着旋,把他的眼眸也映成紫红色,“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袁轩叹气,手伸进头发里乱揉,直到把它们揉得乱蓬蓬的。
“现在就活得不耐烦了?”
“那倒不是,就怕哪一天活得不耐烦,还没办法解脱,岂不是很痛苦。什么也吃不下,怎么吃下去的就会怎么吐出来,一天到晚不能断酒,长时间不喝,就会冷。”袁轩笑了,笑得有点苦,“一刀砍下去,也会觉得疼,可就是没有血,真他娘的吓人。”
夜忽然把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袁轩愣住。
“感觉到了吧,我的体温。”
“啊,很凉。”
“可是你身上还有温度。”夜笑了,“所以,庆幸吧。”
“这是为什么?”
“各人的体质不同罢了,你天生阳炙。”夜把手拿了回来,笑,“你就没什么要质问我的?”
“没有。”
“那如果我告诉你,落云峰那一带,我已经派人拿下了,你会怎么想。”
袁轩答得很快:“还能怎么想,拿下那里也是早晚的事,我总不能说‘你耍赖,赶紧撤兵’吧?”
“可是你拜托过我,”夜笑得颇有深意,“你想亲自去收的。”
“对啊,我说过,那是我家乡。”袁轩又喝了一口,“我去的话,人死得可能少一点。不过算了吧,都过去了的事还说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呵,你变了。”
“人总会变的。更何况,”袁轩咧嘴笑笑,“我已经不算人了。”
……
到底,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
三年,听起来并不长,可回头看看,竟已是沧海桑田。
落云峰上。
依旧是浮云栖息的地方,处处岚气缭绕。今夜有风,不时地撩开雾气,能看到夜空之上如水的月华,闻到从身后传来的,淡淡梅香。
“嘿嘿,你一年到头地开——不累啊——?”
远远地喊过去。雾里,那一片绚烂的红,自然不会搭理半声。
袁轩没有去看那梅树,一眼都没有。
“唉…差不多了,该下去了。喂——我走了啊——!”
弯下腰去,在崖上选了一根还算结实的藤,攥住了之后,纵身向云海中一跳。
快速的下坠,与死亡接近的,奇妙的刺激感。
呵,要是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呸呸!说什么呢。身下的景物渐渐清晰,绿色渐渐浓郁……
稳稳落地。
袁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就是知道自己能做到,而且,他做到了。
一个人,在林中吊儿郎当地走。周围是树,脚下是草,还是软软的,风清,月明,没有小虫子叫。
心跳,莫名地快了一拍。
如果回头,是不是就会看见那个人,恰如当年那一晚……啊对了对了,得回村里了,回村里。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
看到尸体,鲜血,和无数仇视目光的准备。
乡亲们大概已经不认识自己,啊,不对,是一定不会再认识自己,所以,尽力去扮演好一个暴虐的军阀,就可以了。
袁轩咧嘴笑笑,他觉得有点讽刺。
绕了这样大的一个弯子,最后,还是回到了乱世。看来这世上没有桃源,就算有,也是暂时的。当年,还在铺子里拿着剪刀“咔嚓咔嚓”裁衣服的时候,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有拿着屠刀,血洗别人的家乡和土地的那一天。
可即便如此,还是要做。
不能回头,不能后悔,不能。
因为自己没这个资格。
“轩,轩…轩哥,”小兵士见到袁轩激动得结结巴巴,“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