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不能闲下来。原因我们都清楚,我也不想她每天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给她找了个小差使。就是去每层楼捡安装工减掉的废弃电线,那些都是铜线,可以卖点钱。长一点的工人自己就收起来了,只有短截的和一些饮料瓶子可捡。但好歹也能换些钱,又能混时间。可是没想到……”
沈超深吸了一口烟,再吐出烟雾时,长叹一声。“没想到,她因为够着手去捡工人丢在窗台外的矿泉水瓶子,回身时不注意被砖头绊倒。当时正是中午休息时间,楼层里没有人,她忍着痛自己往楼下爬,等有人发现她时,已经是满腿的血。我抱着她,准备去附近医院,她却坚持留在工地,她要自己生。之前她就听工地的婶子大嫂们说过,顺产在家生,没有多大危险,最主要还节约钱。工地的妇女们在工棚的一处地上铺好彩条布让她躺上去,然后有人告诉她注意事项,有人去烧水……可是时间一分分的过去,除了流出的血,依然不见孩子的头。从外面办事回来的表姑父和表姑回来后怒骂,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身体都还没有发育全,能和你们生过二胎,三胎的女人比吗?还不赶紧送医院……”
这支烟,沈超也抽的很急,三两口就完了。他抬头看坐在砖头上的凌修远,握着烟的手在不断的发抖,那未吸而燃成灰的烟丝在颤抖中要落不落。
“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顾思郁送到离我们最近的医院。医生一看就劈头盖脸的骂过来,产妇一次产检都没做过吗?胎位不正,宫口只开了两指,现在才送来医院,是要等着一尸两命吗?剖宫手术迫在眉睫,然而签字时要直系亲属,顾思郁不想连累任何人。她说,她自己来签。我被允许进了产房,半抱起全身汗shi的顾思郁,让她自己为自己的手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悲怆声从对面传来,沈超也偏头望着天花板张嘴叹气。“小树生下来,五斤二两,因为体弱和新生儿黄疸,直接送到儿科的保温箱里。两天后顾思郁下地,我扶着她去儿科病房,母子相见。她带泪笑着说,我终于又有家人了。”
凌修远在上小学时,看过班上同学带来的一本神话书,讲的是人死后,因为在人间做过坏事的恶人都要下地狱接受牛鬼蛇神的折磨和拷打。他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会被厉鬼送去上刀山碎身,下火海油煎,十八般刑具的严厉摧残吧!否则他自己都不会饶了自己的。
“顾思郁还未满月时,因我爸在厂里疲劳工作被机器轧断手指,我不得不离开重庆去深圳。此后,顾思郁带着孩子的更多艰辛生活,恐怕只有我表姑最清楚了。”沈超的烟抽完了,他伸手向凌修远要。
凌修远掏出包里的烟递给他,并哆嗦着帮他点上。
沈超吸了一口,弹了弹烟灰。“中华,嗬!好烟是不错。比起我这十多块一包的口感纯多了。”
烟,并不是凌修远特意追求某个牌子,只是自欺欺人觉得好一点的烟对身体的危害要少一些而已。他没说话,只是给自己也点一支。
“你这一包烟都够顾思郁为小树买一箱好点的脱脂牛nai了。知道吗?顾思郁为给孩子上户口,节衣缩食。四年了都凑不出三万块钱的所谓社会抚养金的罚款。直到去年家乡的人口普查,她才回乡把小树的户口落实。”
“所以她改了孩子的生日。”凌修远声音彻底嘶哑。
“也不算改吧,没有准生证,医院就不开出生证明。在家乡那些在家里生孩子的也比比皆是,不都是家长自己报日期吗?再说了,小树的生日期也不是随便报的。”沈超对着凌修远笑。“不是跟你同天吗?你该庆幸的。”
接着沈超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我得跟我儿子赚nai粉钱去了,你如果要回去就沿路返回,如果要去看小树,就出门直走在右边第五栋别墅楼转弯,过去找人问问,伙食团在哪?他们会给你指路的,我表姑对小树很好,你大可放心。”
沈超走了两步又停下,目光落在墙壁的某处。“顾思郁成今天这样子,我也有很大的责任。当年要不是我心血来chao的带臭豆腐去学校,他们就不会吃到有绿苍蝇的臭豆腐,也就不会把你给她服下的药又吐了出来,她也就不会怀孕。快生产时,如果我不支那个捡垃圾的破招,她也就不会摔倒大出血,花光外婆留给她的钱,还差点出人命……很对不起她,从没正式为她倒过歉。而她总是微笑着说,感谢我的帮助。想想我都感到惭愧……”
沈超走了,手里的烟一口未吸,已经燃到了烟头。手一动,烟头就烫到了他的手指,“嘶!”他扔开,抬脚踩灭烟头时才发现,那么点火星就让自己痛叫出声。
那么顾思郁在摔倒,血流满地的时候,那是怎样蚀骨的痛?还有躺在冰冷的地下,被妇人们围住让她用力却又生不下孩子的时候,又是怎样恐惧无望的痛?剖宫产后,那缝合的伤口在未痊愈时,又是怎样如火如灼的痛?
起身,坐到别墅的露台上。抬眼便可以看见不远处如黛的山脉,那是一副苍凉的水墨画。凌修远微眯住眼,画景越来越朦胧,慢慢的混淆不清,略一低头,两行热泪蜿蜒而下……
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