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身后,一遍一遍地背着那些其实她并不太懂的经文。
出家人修身,比丘尼守三百四十八戒,戒贪戒嗔戒痴戒妄,免受八苦。
师父说过,只有内心宁静才能领悟佛法智慧,万般辛苦,不可强求。
程思思不知道梨清是不是听懂了。但是她至少懂得“不可强求”这四个字,往往是这个世界上最无奈的。
那年那月那天,山间的小溪刚开始结冰的时候,梨清又跟着师父去山下超度。
香烟烛火青烟缭绕,随风轻飘的纸幡,渺渺远远的唱经声,低低的泣哭。
程思思站在师父身后,敛眉低首,两手合十,轻声地背着往生文。
供桌上的橘子滚落下一个,滚到她的脚边。
她俯身捡起,放了回去。一抬头,对上一双含泪的眼睛。
那是下面跪坐的少年。裴奕饰演的男主角,崔家小郎。
那一双含泪的眼睛。清澈得好像一泓幽深的泉水,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难过啊。而有些人哭起来,总是格外令人哀伤。
茫茫人海,有些人是注定不同,你一眼就能感觉到。
所谓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有缘由。
程思思觉得,崔家小郎偷偷来找梨清玩耍的那些时候,应该是她这一生里面,最开心的时候吧?
那些漫山遍野的花,自由自在的鸟。
叮咚的泉水,灵动的鱼。
还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师父。
☆、012&& 跟我走
到了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山里风寒雪急。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王洪梅老师拍到最后一场戏,云心住持圆寂那一幕。
她躺在木榻上,嘴唇泛白,脸色憔悴得厉害。
几个师姐妹跪在旁边低声地哭泣着,程思思跪在榻前,有些怔愣。
“梨清,你是个聪明的……师父把这住持的佛珠交给你了……”师父眼珠有些昏黄,但面上神情依旧是安详的,她握着程思思的手,微微用力,“你……自己取舍吧……”
被王老师的演技感染,程思思悲从中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无助地摇头,“师父,不要……师父,你不要走……”
师父静静看着她,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程思思想起前生今世,王老师对她的谆谆教导,想起她给她讲的经,给她画的图,给她的衬衣上缝的扣子,还有她发烧那晚上,守在她旁边的憔悴的倦容,和拂过她额头的那份关切和温暖。
忽然她握住的手一沉,师父歪着头,去了。
一瞬间的心惊突如其来,她难以奢求的那份温暖竟然又一次失去了?程思思泪如泉涌,扑上去,无声地喊了一句,“妈妈……”
灯影昏黄的禅房里,低沉悲痛的哭泣声催人心肝。
禅房外,镜头慢慢后移,一阵风拂过檐下的铃铛,叮铃,叮当。
“卡——”
导演喊停,这一幕过了。
所有人都红着眼睛,鼓起掌来。
那边程思思却哭得停不下来,好半天才忍住了,慢慢缓和过来。
王洪梅从榻上坐起来,抱着她,笑眯眯地夸奖道:“演得不错!”
程思思有些不好意思,使劲擦干眼睛,点了点头。
对上季文的目光,她想她终于明白了,他这个剧本所要表达的是什么。
这不只是一个老尼姑的生平。这是一个有血有rou充满浓重的爱的故事。
师父对梨清的疼爱,将她扶养长大的养育之恩,师父圆寂的时候,让她自己取舍那句话,无一不像一位母亲对孩子无限的宽宏与包容。
而梨清后来为什么拒绝崔家小郎,为什么不肯跟他走。不是因为什么埋进柴米油盐的爱情就死了,而是她放不开师父对她如山似海的恩情。
她对崔家小郎有多深切的爱,对师父就有多浓厚的疚。
她的挣扎和痛苦,在那个少年来找她,要带她走的时候,达到巅峰。
拍那场戏的时候,程思思一直坐在无人的角落里酝酿情绪。一直酝酿了两个多小时,她才站起身,示意可以开始了。
从灯光摄像到场记化妆都等急了,好不容易等到的大雪,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停了。可是导演不发话,也没人敢催她。
是夜风雪凄迷,雪花比柳絮还大。
梨花庵后院的禅房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程思思正坐在灯下读经书。
灯花噼啪,她抬起头,却依旧坐着不动。
两条腿似有千斤重,她觉得她不可能站起来。
然而那敲门声却一下一下的,不急不躁的,很有耐心。
似乎这门一夜不开,他就准备敲到天明。
握着经书的手攥得指节泛白,程思思垂下眼帘,睫毛却不住地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