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像上所画的人本不是你,他也不叫你现在这个名字,你也猜到了对吧。”
叶鸿悠默然,半晌才几不可查地点头。
钟雪怀端详了一番他的脸庞,“若论五官,你和他是分毫不差的,但他的眉很浓,下颌尖一些,身材也更健壮,神态端肃不苟言笑,看起来像是中正敦厚的商贾。而你的眉眼却柔和许多,面颊上线条温润,书卷气也重,还喜欢清清淡淡地笑……对,就是你现在的这种笑,很耐看的——人杰地灵,你该是水乡生养的人才是。”
那人和自己面对面坐在一臂的距离内,品评着自己的相貌,偏偏语调又是十二分的认真。不带丝毫轻佻的赞语,让叶鸿悠听了有些赧然,又有些莫名的欢喜,刚刚翻出心湖的苦涩,又慢慢消减了下去。
钟雪怀接着道:“一般无二的无五官,只要在眼角眉梢稍作改动,看入眼中的感觉便会大有不同,偏偏轮廓还是那般的轮廓,不谙画技的人即便感觉得到有些不同,却也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我画了十几年的画,自问可以瞒过府衙里那些粗人。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却是,你的眼角下有一颗朱砂痣,他却没有……是我在画图的时候,‘不小心’弄上了一滴墨迹……”
叶鸿悠打断他,“你是想救他,我知道的。”
“却害了你,不是吗?”
“我宁愿有人来‘害’我,也不愿李代桃僵……我本不该来到这世上,克尽至亲,独自浮沉。”
“你真信这世上真有相克的说法?”
“我不信……可最后,由不得我不相信。”
钟雪怀深深看进他的眼眸,“我不信,你也不要信,业孽都是人作的,和神灵一点关系也没有。”
“……”
“他是你的兄长是么?”
“……是。”
回忆若来,合该如冬日囤积了雨雪的浓云一般,熹微了日光,也蹉跎了年华。淡金色的光晕里,再三造访的残忍,也不挥起冰冷的锋刃,斩断饱经伤害之人心头仅存的温暖——
二十二轮春夏的更替前,一个平平无奇的秋日,云不比往日更清淡,天幕也蓝得一如既往地醉人,黄历上照例写着宜哪般不宜哪般,官道上的车马依旧络绎,包着铁皮的木轮碾碎的,是岁岁年年缠绵在黄泥路上的喧嚣与静谧。
凤翔府曲折深巷之中的一方苑囿里,隔着木扉传来一声新生儿略沉闷的啼哭。
立在外室强自压抑着心头焦躁的男人,再也装不出故作沉着的模样,他推开里屋的门探头进去,只见丫鬟用半旧的柔软的棉布襁褓包着一个小小的婴孩,抱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小家伙皱着白嫩嫩的小脸大声哭喊,一声一声都响进第一次做父亲的男人心里。
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一戳婴孩香香软软的身子,那小婴儿竟止了哭,咯咯地笑起来,大眼睛完全张开了,水亮水亮的。
“啊!老爷!您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夫人还没生产完,产房煞气重……”,一声更加响亮的啼哭打断了小丫头的话,她将襁褓轻轻塞在男人手里,把他推出门去,又跑回丝幔重重的雕花木床边。
男人抱着小东西在门口打转,明知刚刚落草的小儿什么也听不懂,却忍不住絮絮地说着:“宝宝乖,我是爹爹,给爹爹笑一笑……给你取什么名字好呢?嗯……叫小遥遥好不好?好不好?”
小东西眨眨眼,伸手胡乱在虚空中抓着,男人一反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威仪,颇为稚气地傻笑着——他是父亲了。王朝更替的尘嚣尚在纷扬,荒烟漫草的世道里,上天赐给他如花美眷,赐给他波澜不惊的安稳年华,他早已不再抱有任何贪慕,只愿守着妻子在时光里静溯。
现在,又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上天是多么恩宠他啊——若是两个男孩子,将来子承父业也好,自己打拼一片天地也好,投身科考做个小官也好……不,还是莫入公门,免去案牍劳形的好,哪怕就做个无忧的教书先生都好。若是一男一女,男孩子娶个贤妻,女孩子嫁个妥当人家,如梭的光景一晃而过,自己便儿孙满堂了——
“恭喜老爷,后生下来的也是个小少爷呢,快进去看看夫人吧。”,小丫鬟接过男人手中的襁褓,随着他一起进入内室。重重掩映的丝幔旁,产婆垂首立着,男人撩开纱幔坐下,大手伸进被褥里,握住女子消瘦的手。
丫鬟将小小的襁褓摆在母亲的身边,和另一个软布包裹着的小东西并排躺着,随后拉着一旁的婆子退了出去。室内仅余夫妇二人静默相对,一时无话。
因为生产,女人面上亏欠了些血色,黏腻的汗水把一绺一绺的额发粘在鬓边,然而那明眸皓齿更加楚楚动人,挟着初为人母的独特的祥和。她喘匀了气,就挣扎着要坐起来。
“雨溱,慢一些。”,男人轻轻把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中,用袖子沾了沾她额上的汗,“雨溱,你做娘了,高兴吗?”
“……嗯,让我看看孩子。”
男人让她靠在软枕上,把两个襁褓抱过来,一个放在被子上,一个放在女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