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
嘉斐心尖酸涩,望着嘉钰点了点头,低声应诺:“你自己安排吧。”
他看着嘉绶掺扶着嘉钰上了辇,又把近前侍候的宫人也尽数斥退,待书房内终于只剩下他与甄贤两人时,才陡然山倾似地倒下来。
太累了。
甄贤遽然一惊,整个人如噩梦惊觉,慌忙扑身撑住他。
他踉跄两步,由着甄贤将他扶到屏风后的小榻上,将脸埋进小贤怀里,一动也不动。
小贤的胸口是温暖的,有叫他迷恋不已的草木清香。
这真实的触感渐渐让他平复下来。太多疲倦,无法宣泄的愤怒与悲哀,却在这一刻倾泻而下。
他想起内官悲呼太上皇仙去以后,他终于走进大高玄殿,看见父皇尚未冰冷却已了无生气的尸身,却克制到无法发出悲鸣。
自母后离世以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父皇终于也走了。
嘉斐已很难理清,这萦怀不散的,究竟能不能算作悲伤。
看见父亲寂静地躺在眼前,已然只是一条死rou,再也不会用难以琢磨的眼神冷冷看着他,不会责骂他训斥他摆弄他的人生……那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困惑与恐惧吞没了。
如同被枷锁囚困日久的野兽,终于得脱樊笼,得以释放重负,竟有一丝快意,却又转瞬即逝。
赫然惊觉,他其实早就盼着父皇快些死,却从未深思父皇的死,于他,于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更没想过,一旦父皇真的死了,他又该怎么做,该如何自处。
只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十岁时的那个孩子,被关在一片凄寂的宫殿里,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眼前昏黑一片,看不到出路,任如河疯狂嘶吼也得不到回应。
他竟然盼着他的父亲死去。
这由心底生出的Yin冷黑chao叫他自己都心惊不已,陌生却永不能割裂。
嘉斐无法自控地收紧双臂,感觉自己在秫秫发抖。
但甄贤依旧静静地抱着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与多年前的温柔少年别无二致。
彼此熨帖的体温渐渐安抚了躁动的情绪。
嘉斐深深吐息,竭力稳住轻颤的嗓音。
“如果我做了无法让你满意的选择——”
他的手臂如此强健,心跳滚烫。可他的声音却如此低沉,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去,落入无尽深渊。
甄贤被他勒得气闷,又不能挣脱,唯有苦笑。
“陛下并不需要让我满意啊……”
他从十岁认得陛下,眨眼这么多年也过去了。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自认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陛下或许偶尔剑走偏锋,或许偶有任性豪赌,但心始终是正的。
他所深爱的皇帝陛下, 敢为人所不敢为,可为社稷战外敌,可为万民掷千金,可以在肱骨噤若寒蝉群臣鸦雀无声之时孤身出阵搏虎狼。
陛下之所以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能够问鼎天下至极的权柄,并不只因为生为皇子,不只因为天命。
而他三生有幸,得与陛下相识于少年,陪伴君侧,见证了这一路征程的艰辛与无畏,他又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对他的陛下,他深信不疑。
甄贤忽然觉得眼眶shi涨。
心chao澎湃呼啸,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只能也用力环起双手,回抱住嘉斐。
“陛下只要让自己满意,便足够了。”
除此以外,小贤竟什么也不说。一句也不劝他。甚至不像嘉钰,还要百般婉转地与他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小贤果然是此世间唯一懂他、信他至深的人。
他把甄贤紧拥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直到听见甄贤数度叹息。
小贤垂着眼,与他低语:
“眼下时局纷杂,我家的旧案,陛下就不要再劳心分神去追究了。”
嘉斐眸光一震,立刻察觉异样,“……父皇最后都和你说了什么?”
但甄贤只蹙眉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对他说。
在先皇生前所使用过的物什中,其中有一只玉枕,被先皇摆在手边多年,是先皇点明了要于棺中随葬的。
宫中珍宝万千,更华美者不计其数,何以先皇偏偏只要这一只用了许多年的旧玉枕。一时间,知内情者揣测纷纷,却始终猜不透因由。唯有甄贤闻之,默然长叹。
大丧之期未定,昭王殿下南下的日子已先定下了。
临行之日,甄贤和玉青前去,代天子送行。
遥想当年,圣上仍是靖王殿下时,离京南下抗倭,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作别京师,昭王殿下与王妃前来相送。而今物是人非,异位而处,竟是陡生凄凉萧瑟。
如今的昭王嘉绶,比之当年,已然是玉冠俊朗的青年男子,眉眼间却仍保有许多清澈纯色。
他临行拉着甄贤衣袖,恋恋不舍,更是委屈地问:“甄先生也觉得我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