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早熟,还有些不够开朗,但她善良得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小姑娘,可以把她省吃俭用很久才省下来的一点钱全部捐给灾区人民。
于是他不自觉地想象着那个小姑娘当初是如何筹划着要拿这些钱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许是一只发卡,也许是一本小说,也许是别的什么。可是当她听说某个地方受灾,有人在受苦,吃不饱穿不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她又沉默了。
那个下午,她在放学后跑回家里,摩挲着存钱罐里的那些零零散散的钱币,最终咬唇下定了决心,一言不发地把它们放进了书包里,第二天整整齐齐地摆在老师面前。
南桥一直以为自己初次见到易嘉言是在搬来北市那一天,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早在她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她了。
那年他十八岁,大一,刚拿到驾照不久。
黄姨要回吴镇看望南桥,父亲出差,没有时间送她去,他便主动提出由他来开车载她。
因为担心南桥得知母亲有了继子会不开心,所以去吴镇的三天里,易嘉言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南桥面前,只是远远地看着。
他把车停在树下,目送黄姨走到旧居门口,生平第一次看见照片上的小姑娘活生生地走出了单薄如纸的记忆。
她瘦瘦小小的,扎着马尾辫,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连衣裙,朴素而淡雅。
推开门,看见母亲站在外面,她惊呼一声,一头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像一只咋咋呼呼的小麻雀。
母亲抱住了她,弯下腰来亲她,而她充满渴望地抬起头来迎接母亲的吻,眼眶红红的,有泪水的影迹。
易嘉言一言不发地坐在车里,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却不知为何也跟着动了心。
他似有感应一般,能够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激动与喜悦,那个小姑娘深深地爱着自己的母亲,每一天都盼望着能够见到她,拉着她的手叫一声妈妈。
那三天,他看着她们在吴镇的小餐馆吃饭,看着她们在商场里试衣服,看着南桥笑得一脸自豪地拉着母亲的手,逢人便说:“这是我妈妈!”
他也会忍不住笑。
怎么会有这样生动的小姑娘呢?大眼睛黑漆漆的,像淬了光的宝石,会说话。
她高兴的时候仰起头像一只骄傲的小狐狸,蹦蹦跳跳的样子也很好笑。
她会把帽子试戴在头上,回过头来冲母亲笑:“妈妈,好看吗?”
还有更多时候,她一直不断地叫着妈妈。
“妈妈,好吃吗?”
“妈妈,我想要那个。”
“妈妈,你好像比去年要瘦了一点。”
“妈妈,妈妈我去那边玩好不好?”
短短三天,她似是要把这十多年错过的妈妈都一次性叫完似的。
而离开那天,她更是哭得泪如雨下,抱着母亲不肯撒手,呜咽的样子叫人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易嘉言远远地站在梧桐树下等着黄玉兰,眼睁睁看着那对母女一起流泪。
黄玉兰哽咽着安慰女儿:“妈妈再过两个月还会回来看你的,你乖乖的,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好吗?”
“我不,我不!”南桥哭得像个得不到糖的小孩子,“我不要你走,妈妈,你不走好不好?”
她说:“我会很乖,我会好好学习,我会一直拿第一名,我还会每天给爸爸做饭,妈妈你不走好不好?”
那些哭声一下接一下,像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悲痛与不舍都化作言语的力量来挽留母亲。
易嘉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却忽然很想给她一个拥抱。
那是一个失去母亲的小姑娘,父亲不爱她,小小年纪的她却要反过来照顾父亲。
她渴望被爱,渴望亲情,可她不懂得如何表达,也不善言辞,所以她总是用那样迫切的眼神看着一切她想要得到的事物,但只是那样眼巴巴地望着,却不吭声。
因为吭声了也没有用,因为没人在意她想要什么,因为反正也得不到。
后来,三个月以后,当他从黄姨那里得知南桥的额头受伤了,多了一道疤后,也不知是什么力量驱使着他,他竟然独自驱车去了吴镇。
一天半的车程,他不知疲惫地开着。
直到抵达吴镇,他开到了那所旧居门外,依旧是那颗梧桐树下。
可到了这一刻他才发觉自己很可笑,因为她根本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存在,他有什么立场来看望她呢?
他甚至不能与她说上一句话。
整整两天时间,他都这样无所事事地待在吴镇,远远地看着她。
她去上学了,额头上似乎贴着创可贴,低着头拽着书包的带子,也不说话。
她的身边有一个留着板寸头的女生,大大咧咧的,总爱和她开玩笑,自己却笑得比谁都厉害。
她的目光总会在路边的面包店橱窗里停留片刻,露出那种渴望的眼神,然后又一言不发地骑车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