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不是连家里也知道了那一些事呢?
恩静强撑的笑说不清是心虚还是无措:“阿妈,我……”
“没关系、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阿妈避开了她的眼,匆匆替她拖起行李,转身快她一步走进屋时,一只手往突然shi润的眼眶上揩了揩。
原来避开她的眼,是为了不让她看到她陡然迸出的泪。
原来,家里也已经听到了风声。
“老头子,恩静回来了!”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厅堂,阿妈又强打起Jing神,可许久,里头也没有动静,直到恩静跟在她身后进了屋,才看到爸爸正僵硬地站在里厅,看到她时,有一瞬的不敢置信。
可很快,就和阿妈一样,他的目光在掠过了她的行李箱之后,迅速牵出了满脸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可她知道,他们都不怎么好。
那个年代的闽南,离婚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可他们谁也没有提。
大哥还没回来,厅中只她和父母三人。阿妈从进屋后就不停地絮絮叨叨:“得煮点好吃的,我们恩静最爱吃阿爸做的清蒸鱼和蚵仔煎,不行不行,才刚回家,得先吃点汤圆啊……”
而爸爸呢?在妈妈的絮叨中,默默将恩静的行李拉进了她房间。
自嫁到阮家后,她又在这房里住过了几次?可房间干净整齐得就像她昨晚才刚离去。妈妈说:“你阿爸啊,每天都要把你的房间扫一遍,说万一恩静突然回来,才不会没有地方住啊,尤其是最近看那些报纸……”她不敢说下去了。
那一晚,吃完汤圆后,爸爸就称困,先进房了。她和阿妈在餐桌前漫无边际地聊了好久,好久,阿妈才终于绕到了重点上,那么小心翼翼地,就像是生怕一不注意就要让她伤心般,她悄声问:“所以你和阿东那孩子,就这样了吗?”
恩静沉默了。
所以她和阮先生之间,就这样了……吗?
大概,是这样吧。
其实爸爸还没睡,回房时路过他的房间,就看到他背对着房门,默默地坐在桌前。房内灯光昏暗,却清楚地照出了父亲一根根花白的发。他面前正放着一个大红色的首饰盒,只消看一眼,恩静就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唇,差一点,差一点点就要哭出声。
那是一对龙凤手镯!闽南女子出嫁时,父母最常赠予的陪嫁!
原来,他一直留在身边,连大哥结婚时都没有送出去。
就像是察觉到身后的女儿,背对着她的父亲说:“你办喜桌的那一天,阿爸本来是要将这对龙凤镯给你的,可是看到那边送来的金链和金条,又觉得它太寒碜。早知道就不想那么多了,应该给你的,这对龙凤镯,你阿妈是带到关帝庙去过了炉的,说是可以保佑你幸福,可是爸爸没有给你,所以你没有幸福,这一些年来,原来,你一直没有幸福……”
“对不起,爸爸……”她死死捂住唇,就怕哽咽的声音一逸出,就要让老人难过。
可老人的声音却比她所能想象的更难过:“对不起吗?可是你知道自己最对不起爸爸的是什么吗?”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是你离开了爸爸,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还活得这么不快乐……”
“对不起,对不起……”
爸爸的身影,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孤独?那是曾经乘风破浪奋战在海上的男人吗?可是为什么,看上去那么老,那么寂寞?
这一些年来,她离乡背景,横跨河山,离开了从小就疼爱她的爸爸,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妈说,因为泉州的陪嫁风俗,阿爸从她十岁起就开始攒钱。收入原本就那么少,可他宁愿晚餐不吃,午饭少吃,也执意要买这一对龙凤镯,就为了在他的女儿出嫁那一日,不输于他人地给她办一场体面的婚礼。
可是她,为人子女,竟连父亲最微小的愿望,连作为父亲最基本的期望,也没有办法做到。
这一些年来,她过得……原来,一点也不快乐啊。
深夜的风漫过海平面,徐徐拂向雾气朦胧的沙滩。她一个人,沿着长长的海岸线一直走,呼吸着许久也不曾再呼吸过的腥shi海风。
这是离家不远的海滩,凉风习习,真正的如浴春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身后突然传来熟悉又欣喜的声音:“恩静?”
回头就看到大哥正提着个Jing致的甜品盒朝她走来:“阿妈傍晚就打电话给我,说你回家了。可这阵子工作上的事又特别多,”他欣喜地将甜品盒递到恩静手上,面上一点也没有下午爸妈看到她时僵了一僵的表情,“来,大哥买了甜点将功赎罪。”
恩静微笑着接过那粉红色的Jing致盒子,对于大哥再自然不过的反应,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看来公司的生意很好吧?听阿妈说你最近天天加班。”
原不过是一句平凡的开场白,可谁知,却收到了最不想接收的回应——大哥顿了一顿:“其实之前的公司已经结业了,现在的事业,”他定着恩静,“是妹夫投资做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