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来找他却不知道说什么,
仍旧给自己找借口道:“阿岑卧房枕下有一本《明夷待访录》。”
两人都知道《明夷待访录》的内容是什么,摄政王却不知道他来做什么,
他默不作声地听小皇帝问他:“岑卿志向不止是虚君实相,是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承认道:“您为政全无过错,臣做不到。”
小皇帝便公开布诚道:“岑卿在外征战这两年,正相已经致仕,朕拉拢了参政台半数以上宰执。北境地动之后,岑卿放手兵部粮草转运,朕把兵部清洗了一遍,虽说不上熨帖,也不会再偏向岑卿。又在南方开了海禁,南方官员尝到好处,已经与卿离心。若岑卿还有藏在暗中的人脉,就叫他们接着藏好,若朕有一天变得六亲不认了,或许还能救卿一命。”
摄政王低着头不接话,
他有点想说小皇帝变了,然而又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指责的,
他的想法比先皇预想的还要偏激得多,天生与皇权势不两立,
小皇帝要拿走他的权势无可厚非,
他还不愿与小皇帝走向陌路,只好从袖子里取出兵符放在小皇帝手上,
释怀地笑了一下:“臣还未恭贺陛下喜得麟驹,这便补上。”
小皇帝在他回来的前两天刚得了一个大胖儿子,
皇子殿下生得颇壮实,落地没多久,眼睛还没睁开就给了小皇帝一巴掌,
声音响得一屋子的人都跪了下来,
只剩小皇帝一个人抱着他,摸了摸泛红的脸颊,搜肠刮肚地夸道:“好小子。”
小皇帝曾和摄政王有一个未出口的许诺,他爱摄政王,只想碰他一人,
然而摄政王却好像不太在意,
他甚至能假装出一副全无芥蒂的样子催着小皇帝再纳两个美人,
小皇帝有时都不知道他自己和他的江山在摄政王眼里哪个更重,
或许江山有难,摄政王也能毫不犹豫地抛下他去赴死,把他一人独留在所谓安全之地,
他一想到这种可能,心口就隐隐作痛,甚至彻夜难眠。
正相曾拿这件事劝他,他问小皇帝:“倘若先皇无后,摄政王如今会如何?”
摄政王必定不肯与逆王虚与委蛇,恐怕会安葬先皇之后当场拔剑自刎。
小皇帝有心想反驳说此时形势不同,没有当初正统与逆贼之别,
可他知道正相其实问的是若他坚持为了摄政王不要子嗣,那便要从近支中过继一个,
摄政王既有权臣之名,又有佞幸之嫌,等他死后他的生前身后名要怎么办。
可无论他选哪个,都没有万全之策,只好无言以对,
让人算着时间例行公事地宠幸了两次贵妃,得了长子,叫皇后和她一起养着。
小皇帝不愿去想这孩子是怎么得来,可大约父子天性还是在的,抱他的时候心里也软,
他不想要摄政王兵符,想要他真心,却也知道自己卑劣,无颜说出口。
小皇帝抓着摄政王手腕让他摊开掌心,把兵符放了回去,目光躲闪地苦笑了下,
摄政王看他不接,也没有心思强求,随手把兵符放到书桌上,
心里漫不经心地想:还是脸皮薄,那就放这吧,等他什么时候想要了再来拿。
摄政王松开兵符的时候手指尚且有点抖,
他可能一无所有了,抬头注视着小皇帝的面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小皇帝相貌随了先皇皇后,然而长开后神态与气质越来越肖似先皇,
在高高在上的权势中浸染得纯熟了,也惯于生杀予夺,和古往今来的皇帝们一模一样,
摄政王低下头后退了一步,不知道是庆幸还是绝望地想:
我对小皇帝掏心掏肺,但是幸好不是没给自己留退路。
倘若心可以十分,摄政王投了九分进去,还有一分偷偷留下了,
他现在用这一分处事,还不算痛彻心扉,就是可能有点傻,但也没什么大碍,
事已至此,大概即使能够挽回,也总要有人先退让一步,坐到刀山里去,
所以总比他现在拿那九分装着小皇帝的心,对着他像个怨妇似的苦苦哀求强。
摄政王在朝上看到往日聚集在他身边志同道合的伙伴纷纷离他而去,
他归京后还没来得及回去一趟王府,以往与幕僚通信也没人和他提及,
他不知道这两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只确信其中一定有小皇帝的手笔。
小皇帝还给他兵符,低声问道:“岑卿还愿陪我说话吗?”
摄政王想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他认命服输,可也想输个明白,
小皇帝确实做了很多事,然而他那些自认下作的手段说不出口,
都惶惶地聚在嘴边,说出来的却是:“朕对不起阿岑。”
摄政王安静道:“臣不怪陛下,只是意难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