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山庄里待着。试问哪个人愿意成日被困在那四方森严的城中,一举一动都是繁复重杂的古老规矩和凝重的空气,出宫来,虽然仍是皇家庭院,但到底少了许多的束缚,就连那一草一木都透着水灵和鲜活。
今上最是个不喜束缚的人,其实他做皇帝纯属意外。先皇仁宗将皇位传给了当时的太子,也便是今上的大哥宪宗,可宪宗继位不满两个月便出天花崩殂,宪宗无后,便由太庙三师二府商议,太皇太后懿旨,传位于四王爷慕容兰格。
慕容兰格不是个钟情与宫闱权政斗争的君主,但他既已继位,便不得不担负起了国家兴亡的重担。好在他自有聪颖善思,又豁达疏朗,不郁于锱铢,管理起国家大事来也算勤勉尽心,是以二十多年来风调雨顺,倒还收复了不少边疆异族。
天下既已定,今上从前醉心山水的癖好便又活泛起来。他定下三年一下民间的规矩,每三年微服出访,将国事交于二府三司六部,朝堂上太子监国,是曰“体察民情”。
不能出行的那两年里,便想着法儿地出宫去。夏至避暑,秋收围猎,没有一年能闲着。其实元春作为前任皇子皇女,是很能理解皇家热爱避暑山庄的这种心情。譬如春晖园,风景如画不说,亭台楼阁间少了红墙碧瓦的巍峨耸立,更显得闲适有人情味儿。从前阿玛去了圆明园便不想回来,下了江南就流连忘返,也是这个道理。就连每年在圆明园出生的孩子,都比在宫里出生的多哩!是以嫔御们为着自己的恩宠,也削尖了脑袋想随侍。
岳后作为皇后,又极得今上宠爱,是必定随侍的。午后歇觉,元春便在皇后寝宫的耳房里替她抄录账目。
外头的蝉声远得不真切。岳后喜静,所居的绿畔莲洲皆命人粘尽了蝉,即便是再燥热的午后,亦有湖畔吹来的微风,带着微微的chao气,经室内的风轮一转,便消逝在丝丝的凉意中。窗上糊着月影纱,那银白如月的纱面细腻柔和,再炽烈的日头照进来,都如同月影般朦胧,水边易生的小虫飞不进来,窗根儿底下熏着凉叶,清爽又驱蚊虫。
在岳后身边儿的日子是舒坦又宁谧的。岳后那冷冰冰的性子,其实看久了也便知道,那是从小高高捧出来的心高气傲,可她本性又颇为纯真,是以在不用面对其他嫔御的多数时候,她是恬淡又超然的,从不为难宫人,也不疾言厉色。她便是一汪静静的湖水,教你待在一边儿便觉得心静。
怪道皇帝无论有多少新宠,总是贪恋着岳后的美貌与惬意。元春总是很难将眼前的岳后同曼然口中那个能杀伐决断,将那个薄美人置于死地的蛇蝎妇人联系起来。
可岳后看着恬淡,却唯有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却是真的冰冷如霜。说来奇怪,那便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慕容绽。
这不,元春伏在窗根儿下,替皇后抄录着账本儿,时而抬头瞧瞧窗外,隔着月影纱,模模糊糊能看见内院中庭跪着一个颀长孤瑟的身影,正大声地读着《史记》中《淮Yin侯列传》的片段。
念了得有半个时辰了吧?元春将笔搁起来,探头儿瞧了瞧里间。亲儿子暴晒在中庭读书,只怕再读下去该要中了暑气,岳后竟也能睡得着?
一室静谧,唯有外头少年清越朗朗的读书声。
元春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儿打了帘子出去。只见慕容绽刀刻般Jing致的侧颜在烈日下形成深刻的剪影,像是前世洋人送给阿玛的那一尊异域雕塑,白色的石膏半身人像,眉眼都是那样的深邃,寒潭一般的眼窝里像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跪得太久了,烈日像是侵蚀他的毒物,正一丝一丝地往他的肌理中渗透。他挺拔的鼻尖有晶莹的汗珠,脸色苍白如雪,中间酡红着一块晒痕,像喝多了酒的傻子。
他不停地在念,元春站在门廊上看他,忽然觉得可怜。今日他不过是与太子口角了几句,不是什么大事,传到岳后耳朵里,便是一个时辰烈日下的惩罚。元春瞧着他清癯挺拔的脊背,发现他其实不过也只是个孩子,渴望得到母亲的爱抚与肯定,愿用一切努力去争取这一切。
元春忽然觉得感同身受,他渴望的是母爱与温情,却只能得到严苛的教导;她自己在前世渴望得到的是平等的器重,与兄弟们相同的机会和肯定,而阿玛能给她的只有温柔与纵容。他们都是可怜人呐!
她忽然打了帘子回屋,去了一把伞出来,快步走到他旁边儿,替他遮挡着能灼伤人的骄阳。他感觉到Yin影所带来的清凉,读书的声音不由顿了一顿,也只是顿了一顿,便又不停歇地继续读下去。
岳后午睡,中庭里的宫人极少,偶尔经过几名洒扫茶水宫女,也都目不斜视,习以为常。她们早已习惯岳后的严苛,至于元春,谁也不会在意一个根本没有话语权的女官。
她不知自己为何这样做。按理说,她应对这位冷面冷心的Yin狠皇子敬而远之。从家族说来,贾家亲近太子,元春自己不过是岳后留在手中的人质,制约着贾家的立场;从个人角度来说,三皇子几次三番冒犯于她,她实在没有必要替他承这个人情。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慕容绽那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