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行宫本来离神京城只有三天路程,因为伴驾的“江姬”身体微恙,发起低烧,走到三分之一路程的时候,天子命令仪仗停下,就地驻扎在山间的城镇中。
就地扎营时事务杂乱内外往来频繁,傅少衡趁守卫松懈之时换上内侍衣裳偷溜出临时驻跸,消失在苍茫无尽的山色之中。
三日后,禁卫军拎起骨折的少年,摔在不动如山的天子面前。
少年在山坳间的一处谷地休息时被巡林禁卫所发现。那时他摔伤了腿,行动艰难,喝着山泉水,食着树上的野果,拣着落在河边的松树枝为支撑,一点一点沿着河边艰难挪动。
他原本想趁着夜色逃到附近的城镇,找个小小的村庄先隐居一段时间。他读过大量经典善本、又写得一手好看的簪花小楷与飞白,可以帮人代写书信抄写典籍赚取一些银钱,待攒下一些积蓄后,他便可以去江南,着一身青衣,当一个翩翩风流的小文士,去赏秦淮月、观余杭柳,看杨花似雪、望远山如眉。
逃跑时为避免宵禁执勤的禁卫,他只能凭着白日车马中模糊的记忆,沿着山路边缘的密林行走,才堪堪过去半夜,他便明白自己天真到可笑的地步,初来乍到、不识地理、没有舆图,他很快就迷失在连绵的群山中,又伴着夜枭惨惶的啼鸣在慌乱中一脚踏空跌落到山谷深处。
在禁军找到他之前,他身无分文、衣衫不整、身上到处是密林树枝刮擦出的细小伤痕,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拄着松枝沿着河道寻找方向,他尝试根据天象和水文判断出城镇的大致方向,计算自己还剩多少天才能走出山林,而自己,是否还能等到哪一日。他甚至无法回答自己,只是因为心中的不甘,哽住一口气支撑着自己前行。
繁星降临时,他躺在旷野中思考:如果就这么死在这无人知晓的地方,是不是也算种解脱。
等到他看见熟悉的禁军旗帜,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安心。
该来的总会来。
自己计划不够周全,自然是难以成功,只不过,想逃的人也无论多久还是会逃。
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被押送去行宫的路上,他对自己说。
天子泡在温泉里,看着衣衫凌乱的少年讶异道:“阿衡,你出去赏月,怎么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天子起身,亲手拿起池边摆放的衣衫擦拭着傅少衡血迹斑斑的一张脸,直到它露出原本清艳的模样,“还好,还好,至少没有伤到脸。”
姜大监唤来御医为少年看诊,贺御医出身杏林世家,岐黄之道自是耳濡目染颇为Jing通,而且恰巧是个不能言语的哑巴,故而特别被陛下看重,多年来专门负责为少年看诊。他写道少年周身并无大碍,唯有骨折之伤需用上好补药仔细调理,更需静养三月。
末了,看了眼一心只看着少年的天子,添了一笔:忌房事一月。
墨迹未干,姜大监咳嗽一声,贺大夫又添笔抹掉先前的一列墨迹,另写了四个字:节制房事。
天子只堪堪扫了一眼贺御医所写的医方,便不甚在意地将纸张丢给姜大监,满眼只是眼前衣衫不整的少年。
“阿衡以后可要小心,若是没有朕的照料,再像今日这般摔断了腿便是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你又没有家人朋友,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你看你这一身泥泞,今夜朕特赐你温泉沐浴,你且来池中梳洗一番再去侍寝”
“遵命。”少年伏身拜谢,
姜大监小心谨慎地收好贺御医所写的薄纸,临退出时才敢开口说道:“依小公子如今的身体今夜是否应该”
池水中的天子皱眉,只看向少年:“阿衡生病了?今夜无法侍寝?”
地上的少年抬起头:“奴婢不曾有恙,谢陛下隆恩浩荡。”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却因为微妙的心思没有戳穿谎言,反而在外人面前继续装饰着一切虚伪的假象,仿佛只是仙姬出门赏月,因侍从照顾不周,在山林间迷了路,弄脏了衣裙,耽误了侍寝的时间。
而失职的侍从,全部按照宫规送去暴室受罚,四个侍从中有两人没有熬过杖刑,直接便归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