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幽暗,细雪纷飞。
薛瑾在林怀集的伺候下换上新孝服,整理衣冠,不过片刻,便又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美男子。
林怀集一路已经以“万岁”称呼薛瑾:“陛下,从南越而来一路辛苦,何不干脆于此就寝?”
薛瑾扫了一眼从床帐中露出的一截雪色的脚踝,冷淡地吐出一句嫌弃:“朕,讨厌烟波斋,太脏了”
林怀集在衣摆后粲然一笑,他的相貌气质另有一派端方疏朗,若不是身受宫刑沦为阉宦,倒是个十足十世家公子的风流模样。
薛瑾扶额:“这室中熏香味道太烈,真让人头疼。”
林怀集劝慰道:“房中诸物都是大行皇帝所喜,等到陛下正式登基君临天下后自然会换成陛下所喜。”
薛瑾下令:“且先摆驾宜安宫罢。”
宜安宫原是薛瑾幼时未封王时在宫中的寝宫,他受封礼王后便在宫外另设府邸,数年来所回次数寥寥。
林怀集闻言,便了然薛瑾的思旧之心。
“那敢问傅相如何处置?”
薛瑾迈出的脚步一顿:“不会再有傅相了,明日朝会朕便会撤去他的中书首辅之职,另设左右丞相互制衡、以防再有一人专权独大。”
林怀集垂眉稽礼,面容上已经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陛下圣明。”
薛瑾临走前只轻轻一瞥一团凌乱的床榻:“至于这个人,谁也不要动,随他自生自灭。”
林怀集看着垂在床边毫无血色的一截脚踝,满意地笑了一笑。
室中灯火骤熄,又冰凉了三分。
及至卯时,纷纷扬扬半夜的冬雪终于被老天爷叫停,天光大亮,映出一片炫人眼目的白。
而傅衡站在文德殿外的丹陛旁,已经三刻有余。
新天子临朝议政第一日的第一道诏令,便是废去傅衡的丞相之位,另设左右丞相,擢升士林中颇有清流之名的监察御史谢东流为右丞相,朝中勋贵元老白雀为左丞相,共襄国事。
至于前丞相傅衡,天子口谕,将他阻拦在文德殿外,却也不驱赶,且随他立在殿外听诸臣对他口诛笔伐。
傅衡本出身南郡傅氏、原也是一方望族,奈何二十多年前遭逢家变,从此于世间再无依靠,寄身于京郊佛寺法愿寺中才得以长大。他于太安十年十八岁时高中,殿试时得到先帝垂爱,被授二甲第二名,自此扶摇直上,十五年中一路仕途坦荡,由翰林学官入仕、提国子博士、拔校书郎、擢集贤校理、升起居舍人,中途虽小有波折,却不曾影响他平步青云、最后由兰台大夫之身入内阁掌尚书事领丞相职。经年累月中,除了一些同榜同年的士林举子之外,竟也找不出与傅衡交从甚密的朝中大臣,既寻不到他结党营私的错处,也让六部堂官中无人愿在此时出面回护他。
“自太安二十年起,傅衡任丞相后便不遵宫规,策马坐轿出入宫闱。”
“太安二十一年正月丁卯,傅衡夜扣禁宫,擅开朱雀门。”
薛瑾坐在御座上听着朝臣的数落,忍不住腹诽:朕昨晚不也夜扣宫门,直闯太极殿,怎么不见你们上疏劝谏。
工部侍郎弹劾道:“傅衡曾在京郊置下万亩庄园光华园,其中所盖房屋以楠木为主料,家具陈设皆用降香黄檀、檀香紫檀、交趾黄檀等贡木,且亭台楼阁飞阁复道皆仿仁寿行宫样式,乃大不敬的逾越之罪。”
你们又不知道那光华园本就是先帝与他厮混时的温柔乡,一应制式可不是按照皇家用度。薛瑾一想到此处,便又燃起无名火。
位列末端的宗正也来凑热闹:“太安十九年傅衡曾买下杜陵旁的邑山,夺庄户良田三百亩,有碍民生社稷。”
薛瑾扶额,心想邑山明明是朕当时买下提前送给子平三十而立的生日贺礼。
户部主事也参傅衡一条罪状,“太安十七年,渭州大旱,傅衡亲掌赈灾之事,却不想据巡检司回报,所有发往渭州的赈济粮食都是掺了沙土的下等米,这其中必然有他傅某人的中饱私囊,想不到傅衡位极人臣,却做出这等伤天害理残害百姓之事,对不起江山社稷更有负于先帝重托。”
薛瑾这才想起当年与还是“傅少衡”的傅衡同去渭州赈灾,在漕运码头边他亲口听见他的子平吩咐下人将米中掺沙的惊讶之情。
“子平这是何故?”薛瑾好奇,那时的子平在他心中可是独一无二的子平,一定有他的道理。
傅子平抓了一把掺沙的白米掂量一二,耐心解释道:“四殿下有所不知,渭州一带贪墨严重,若是运永嘉仓中的白米去赈济,恐怕尚未进入渭州地界便会被官商勾结瓜分一空,到时候赈灾粮以十倍价格出现在坊市上,白白便宜了贪官污吏和无良商贾。
“但若是掺过沙土的下等米,便不会有人花费多余的功夫挑挑拣拣,即使有人截留一二,也无法哄抬这下等米的价格。有些原本欲贪便宜的平民百姓也不会为下等密费工夫冒名领受赈济。”
薛瑾忘不了傅子平当时的悲悯眼神,“四殿下,若灾民真的已到饥肠辘辘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