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二十五年冬,天子驾崩,丞相傅衡遵先帝遗诏,立驻守南越的礼王薛瑾为太子,召其回京继位。
平时煊赫威威的太极殿此刻白幡飞舞、香烟缭绕、宫门大开,在一阵又一阵飒飒冷风中等待新主到来。
时近子夜,一个一身重孝的清俊男人仍然跪在太极殿中的灵位前,守着大行皇帝的金匮和梓宫。
此人便是丞相傅衡。
傅衡的面容隐没在大殿里的袅袅青烟中,只看见一个清瘦的身形,瘦的仿佛能被朔风吹散一般。他已经在金匮前不眠不休地守护了整整三天,在旁人眼中大行皇帝对出身寒微的他有知遇之恩,他便是来生结草衔环也不为过。
“诸君,你们猜上一猜,今晚傅相能撑到何时?”
翰林院中,几位值夜的庶吉士耐不住寂寞,谈天说地间,竟拿丞相充作谈资开起玩笑。他们俱是由太安二十一年那场科举登仕,同榜之谊使彼此间百无禁忌时常有逾越之举。
“据宫中贵人传信,傅衡已守在太极殿里三天三夜不曾离开,我看即便礼王殿下在此,恐怕都做不出傅衡这副孝子贤孙的模样。”
“平日里傅丞相总是一副Yin私刻薄的德行,没想到对大行皇帝倒真是情深义重。”
“呵呵,好一个情深义重。想想壬午当年的宫变,若不是傅衡在宫中挑拨离间,何以让天家父子失和,礼王被逐南越、淮王被放淮南,导致京师多年间局势不明,大家皆是提心吊胆,就怕社稷不宁。”
“说也奇怪,袁贵妃多年前已经领宝册金印摄六宫事,早就是有实无名的皇后,十几年来她居然没有在陛下面前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争取一二,却最后同意与淮王一直不睦的傅相共同拥立礼王为嗣,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呵呵,陛下的后宫不过袁贵妃、纪淑妃和几位不得幸的美人,纪淑妃性情敦厚喜好清静、早就开始吃斋念佛,至于袁贵妃,她跋扈张扬早已失宠,只不过是后宫名义上需要一个主事之人、陛下才立她为贵妃,只是这样一个冷清的后宫,有何事可主?”说话的是几位郎君中的最年长之白柳亭,他一脸不屑地吐出一句言语,“陛下信道,本就清心寡欲,若论大行皇帝在床笫上的那点心思,这四五年间恐怕尽数落在了傅衡身上。他傅衡若不是早行过那般龌龊下流之事,如何能身居如此高位。”
有人在灯火中发出一两响暧昧之笑,“白兄果真直率。”
一直不曾参与他们讨论的庶吉士迟夙听见他们议论的内容目瞪口呆,他放下手中的《汉书》第十六卷,忍不住责难同僚,“诸君,天子家事,岂容我等小辈妄议。”
见开口之人是迟夙,白柳亭驳的理直气壮:“子夕,天家无私事,大小均为国事。”
迟夙摇头:“今夜由在下去各院巡夜罢,这房中烟火气太重,味道着实难闻。”说完连大氅都没有披,便随手执了一盏灯笼出门。
余下三人继续咀嚼天家是非。
“我原以为傅相会拥立成王做这天下的周公,袁贵妃为人母势必为亲子谋划,两派之间恐有一番龃龉,没想到他二人倒是同心协力,共请礼王回朝主持大局。”
“依我看这便是袁贵妃识大体之处,淮王自幼一派纨绔子弟的做派,在淮南奢侈享乐已经颇不得民心,遭御史弹劾数次全靠袁贵妃在陛下面前回护,即便淮王能够登基,不说民心不稳,礼王尚且坐拥南越十州近十万驻军、三十万南国水军,兵变在即。袁氏党羽不堪大用,多年都不曾寻到礼王错处,任由他四五年间在南越作大收拢南越水军充实势力。袁贵妃恐怕早已明白,她们母子实力不济无力回天。
“况且礼王的生母思后已薨逝多年,就算礼王登基,袁氏贵为先帝贵妃、礼王养母,天子也须向她行孝顺之礼,若是她能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便足以保她母子平安。倒是傅丞相,此回所为,大为出人意料。”
笔头白柳亭一脸正色:“陛下亲生三子中成王年幼,淮王纨绔,唯独礼王平定南越成功斩断我朝百年隐患,堪称大器。任他傅衡有多少私心,想来也是不敢以江山社稷行公器私用的Yin私之事。”
庶吉士徐元晋听白柳亭提起礼王,面色上颇有几分不屑:“至于礼王千岁,先前陛下四年间六召礼王入京,礼王以缠绵病榻推脱再三,没想到遗诏一出,他这久卧病榻之人便能立刻跳下床榻,不眠不休地从南越赶回京城,今日朝议时听说礼王千岁已经带兵过了淮水,看这神速,竟能比淮王殿下更早入京。”
“待到礼王继位,有邓通、董贤先例在前,想来他傅衡今后的日子恐怕”
“在下倒以为,以傅相那般睚眦必报的性情”郎君方回压着烛火悄声说道,“况且傅衡领政数年,也不是一无是处,如今京都卫戍军机皆在他手中掌握,难说傅衡为了自保,说不定会”
正欲回房取大氅御寒的迟夙挑帘而入,打断了方回的臆测,“方兄,傅相从来清廉严明,想来不会行这种卑鄙下作之事。”
其余三人听迟夙所言皆忍不住笑出声,白柳亭自恃年纪最长,忍不住教训迟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