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道猛然惊醒。他揉了揉太阳xue,下意识地把手伸向左侧,抓了个空。前尘种种如烟雾一般遮挡了他的视线。在那场众调结束过后的十几天中,他的生活重返平静。他越发频繁地做梦,内容多是关于死亡、生命中趋于平缓的过去,以及周晅。
周晅的脸是他梦中唯一拥有音容笑貌而又分外模糊的一张。近些日子他的记忆力越发地差,但却拥有了某种难以言表的预感——洞察未来所必要的条件,他都是具备的。因而他对未来不怀抵触,也没有更多的向往。他眨了眨眼,视野变得清晰。这时他才终于猛然意识到了环境的陌生。
周遭是寒冷的空气。昏暗的灯光、狭小的房间,面前一张赌桌,桌上的两把手枪——最终,他的视线落到对面的一双灰色眼睛中。他几乎是即刻参透了如今的形势,连同车振庭是如何促成了这一形势一起:这无非是下三滥的手段,乙醚或是安眠药,再加上一点豪赌的勇气。
在他思索的同时,车振庭也在观察着这位洛先生。他没有如预想一般恐惧或震惊,也看不到他的动摇或者迷茫——他为自己的观察结果感到满意。他正当年轻,狂妄、傲慢,如同一颗宇宙中流浪的小行星那样。他拥有足够的资本,如同一个胜券在握的棋手,每一步进攻都是为了将军。
他们的眼神交汇,几乎能听到金石相碰的响声。洛闻道的眼神平静、冷淡,他没有再问什么问题。车振庭首次认真而清晰地看清了他的脸:洛闻道的全部气质集中在他抿起的唇角和漆黑的双眼之中,就像周晅(他将之与其对比)的所有喜怒无常和神经质都隐藏在他的眉峰之间一样。
洛闻道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什么尖锐的、将发而未发的东西,他的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威胁,死亡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在他的背后对一切事物发出嗤笑。洛闻道是由一些既无意义又令人不快的东西组成的,譬如啜泣、阳光中的灰尘、一切Yin暗的回忆、停滞的时光、朽坏的钟表。
无论如何,能够肯定的是:周晅面前的洛闻道与这个Yin郁而病态的男人截然不同。周晅本人显然对此心知肚明,但车振庭并不确定他了解到何种程度。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的交锋在十几秒后悄然结束。车振庭身后,有一位荷官悄然来到赌桌旁边。桌上没有纸牌,也没有骰子——洛闻道平静的目光落在了那两把枪上。
——如果把时针拨回三天以前,就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这件事的始末。车振庭的众调结束后第十四天,他是如何向洛闻道提出邀约,洛闻道又是出于何种心态应下,这一切又如何终于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可知的只是车振庭的傲慢:他一生骄傲,场场豪赌都能大满贯。
洛闻道对这种情况的发生早有预料,三天来车振庭为这次豪赌处心积虑,他却平静无波。他不长于赌博,能够依仗的只有对车振庭的、野兽般的直觉。使他惊讶的是车振庭的选择。俄罗斯轮盘赌的死亡率太高,过于决绝,不像是车振庭会选择的方式。他傲慢而矜贵,想做棋手,不会允许自己的性命暴露在他人掌控之中。
“两把枪?”
洛闻道双手相扣,双腿自然相并,袖口上的黑曜石闪闪发光。
“对。两把枪,两颗子弹,十二次枪响。”
车家的小公子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他的目光落到那两把枪上。
“——她们可是我的好姑娘。”
接着,他姿态优雅地伸出手,拿起枪,打开保险,上膛。
他把枪口顶在了左侧的太阳xue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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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什么来做这场豪赌的赌注?
“一个吻。”
周晅会说:你想要一个吻。他用陈述句说话的次数太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日光之下并无新事。那种生活是周晅的地狱。他人即地狱。周晅的亲吻一般都带有淡淡的烟味,是薄荷烟的味道。就像香槟酒会让人想起车振庭一样,苦涩的薄荷味会令所有认识周晅的人想起他。这对曾经的神话之间的吻往往是粗暴的、情色意味浓郁的。
咔哒。
车振庭活动一下手腕,手指再次按上了扳机。
——“他说他爱我。”
周晅不会说爱。他的承诺与许可一样难寻,说三次“我爱你”,亲吻的指尖如同捧起一束玫瑰花那样轻柔。在疯狂的夜里,他会狂笑着哭泣,他会念:在世人中间不愿渴死的人,必须学会从一切杯子里痛饮;在世人中间要保持清洁的人,必须知道用脏水洗身。
咔哒。
洛闻道平静而沉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车振庭的面上露出那种美好的、怀念般的神情。他的棱角分明的脸因而显示出一种柔和的神态来。但这种柔和转瞬即逝,随着他的回神而消失了。那种冷酷的气质重又像Yin霾的云层一样笼罩了他。但车振庭没有因为这种威慑停止他的挑战。
——“我身上有他的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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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晅会说:如果你不确定要和一个人度过一生,那么就永远、永远别给他刺任何东西。穿刺、纹身、套环,甚至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