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景鄂第一次见到方启的时候,奄奄一息的男人挣扎着不肯死去,喘得像风箱的胸膛起起伏伏,空洞瞪大的眼睛定格着极度的惊惧,双臂痉挛地支撑着簌抖如叶的身体,右手仍然紧紧握住染满鲜血的长刀。
目之所及,殓尸地上累累的尽是蒙着白布的族人尸首,而先前突入无辜生灵之中随意杀戮的黑衣恶徒,人数总共二三十个,大多受尽恶鬼折磨业已死去,仅存三四个阳气重的依旧苟延残喘。无论死活,他们已经被人从各个角落拉扯了出来,在坟地旁堆成一座黑红丑恶的坟丘。
唯有这个人从底部爬了出来,软筋软骨地趴在被血浸得寸草不生的地上,虚张声势地举着凶器,嘴里发出野兽般的低低吼叫,没有焦距的双眼绽出血红的光——他仍在抵抗着常人看不到的万千鬼怪。
他像一条巨大的虫,修长,健壮,明明意志被碾得稀烂,仍是残存着生的希冀,不见棺材不掉泪。
景鄂打量男人的眼光一瞬而过,抬脚踢上了他的胸膛。方启吭都没吭一声,顺着力道腾空飞起,长刀咣当一声掉落,血葫芦似的身体翻滚着撞上了杀手们的尸堆,才瘫软地停了下来。人也失去了意识。
轻轻松松的死亡,简直太便宜这些恶棍了。
“死的烧了,活的扔到若谷底下的洞子里。”他冷冷地吩咐道。
顾勉瞬间明白了族长的用意,颇为解恨地一笑,但脸被丧亲的悲痛冻僵了,只做出了一个扭曲恶毒的鬼脸。
那个洞子别名叫阿鼻洞,入口仅能允两人并肩通过,每隔几米便是岔路,里面洞xue四通八达,每一条路径都会通向一座不见天日的Yin暗洞室。有的洞走上半天不到尽头,有的洞低矮狭小得只能弯腰而立;有的遍布毒虫,有的奇寒,有的酷热,有的盛满腐蚀性的浑浊ye体。最恐怖的在于出没其中、半人半鬼的活物,裹挟着森森怨气四处游荡,发出唧唧喳喳的刺耳尖叫。
不仅洞内如此,洞外百米处弥漫着剧毒的瘴气,青色的浓雾笼罩着谷底,除了比较有经验的蛇族人之外,普通人根本就是有去无归。
传说若谷下的阿鼻洞是久远年代蛇族首领养小鬼的地方,结果聪明反被聪明误,差点被反噬了性命,无可奈何地设下瘴气隔绝人烟。
惨祸发生的第二天,顾勉带着三个不怕事的愣小子,将半死不活的凶徒绑成一条绳的蚂蚱,用马匹拉扯着,向平日无人踏足的地界进发,任凭沿路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沟壑。
临到谷底,畜生见了瘴气便死活不肯前行。万般无奈,几人舍了畜力改用人力。每个犯人都锁着十来斤的铁链子,加起来足有六七百斤的重量,饶是拖行,也费了一番力气。
方启在半路疼醒,天旋地转地看清了晃动的茂密枝叶和冷着脸的青年,他长出了口气:自己终于摆脱了噩梦的纠缠。不知在现实还是梦里,他被扑袭而来的厉鬼一次次开膛破肚,啃咬残肢,过程中猫叫似的惨叫呼号回荡不绝。熬过去了,就是生;熬不过去,便只有死。
不过转念一想,落在了蛇族人手里,他不过多活了片刻,也多受片刻活罪罢了。
除了打斗中后腰和大腿两处刀伤之外,浑身上下遍布瘀伤,大概昨晚失去反抗能力后,被好多人不客气地殴打过,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稍微移动便会疼得发颤。
“醒了就别挺尸!给我起来!”重重一鞭抽上脊背,方启猛地一震,转头瞪了那人一眼,咬牙强撑双腿站起身来,拖着沉重锁链,慢吞吞地跟着前人。
尽管方启处于狼狈不堪的状态,满头满身沾满了鲜血和污泥,挺拔的身体佝偻成狼狈的弧度,但刚才匆匆一瞥,那张蒙了灰土的脸竟然在灿烂天光下显出几分生动和英俊,尤其是那对浓眉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珠异常勾人。
他骨架虽大,rou体还没完全长成,看样子绝对不到二十岁,宽肩窄腰,tun部饱满结实,向下分成两条笔直双腿,袖长的骨骼绷着结实健壮的肌rou。
摩挲着马鞭的手柄,顾勉心里莫名地窜过一阵颤巍巍的颤栗,仿佛一只蚂蚁从敏感的心尖爬过,又麻痒又难受,偏偏无计可施。一把蓬勃Yin火从下腹烧了上来,他郁躁地扬手甩了男人几鞭,但对方仅仅反射性的瑟缩了背部忍痛,被绳子一拉继续挪动。
顾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仅有一个把他一手带大的老姐姐,不幸在杀手刀下丢了命。他在悲痛之余,满满的恨意无处发泄,如今骤然见了方启的样貌,便暗暗有了计较。
能够亲自上阵复仇,多么痛快淋漓!玩够了再扔进鬼洞子好了,两不耽误。
正在此时,前方隐隐见到了禁止入内的巨石标识,浓重的瘴气渐渐散开。领头的高个年轻人熄灭了驱散烟雾的草药火把,顾勉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两句。后者听闻扫了一眼狼狈的俘虏,只瞄到方启的下巴和脖颈,邪笑一声,对旁边人道:“小五,你去弄点干净的水来。”
“好的,成哥。”小五小猴儿一样,伶俐地点头跑远。
卖力气的壮汉吭哧吭哧地扛着长绳,对顾勉道:“大哥,这又是哪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