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夫
村子里有一名寡夫,丈夫死在了外边,没能
回来。寡夫守了三年寡,按规矩终于能从那间小小的土屋子里走出来。他穿上劳作的衣物,扛起锄头像个丈夫一样下地耕种。
寡夫有着强壮的身躯,丝毫不逊色于那些常年务农的庄稼汉。阳光暧昧地流淌在他有力的臂膀上,沿着结实的躯体曲折而下,上面有细密的汗珠和隆起的青筋。
每从上学路上回来,我都能瞧见他在自家门口那口石砌的水井里取水。
我第一次难以言语的冲动是看到他那条长裤上的图案随着他每一次弯腰取水的动作,在那丰满的屁股上绷紧然后又松懈。
他黑黝黝微微抬起的手臂在阳光下显示出一种蜂蜜般的光泽。
此后我再见到他,目光不再是以一个单纯的学生,我满脸通红,飘忽的目光畏缩不前。
我开始频频出现在他家的后院里,他有时朝地上撒一把米,供那些贪婪的母鸡啄食。有时则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远远望着村口那颗病歪歪的柳树,阳刚而富有男人味的脸上显露出一种期待又羞涩的神情。
“你的男人不会再回来了!”终于有一天,我又是生气又是嫉妒地从Yin影里走出来,第一次站到他跟前。
“他会回来的,他答应我的。”寡夫还是安静地坐在他的椅子上,丝毫没有因我的冒犯而气恼的意思。
“他已经死了!”我气得大叫。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走回屋里,又重新出现。英俊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拉过我的手,我能感受到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
他在我的手里放了一把花生。
“去玩吧,孩子。”他这样对我说。
我已经念了中学,不是孩子了,孩子是不会夜夜想着这张脸打手枪的。
我从寡夫的家里出来,他还是坐在那里看他的柳树。
我情不自禁紧紧握着手里的花生,脆弱的外壳在我的手心粉碎。我满心满眼的酸与涩,像是被小野猫轻轻咬了一下,又像是心里长满了海藻,又舒服又难过。
“那个男人今天又下地了。”
回家的路上,我听见那些没机会上学的年轻人围坐在一个稻草垛旁高声交谈。
“谁?”
“那个寡夫!”
我放慢了脚步,留心听他们的谈话。
“他?他怎么了?”
“那人靠祠堂养着就够了,下地做什么?还不是去....”说话的人故意放低了声音。
“什么?”那伙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追问。
“还不是去看男人,那人守了三年寡,早就按耐不住啦!”
“嗨,这欠收拾的屁股!”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拳头是怎么挥出去的了,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同他们撕打在一起,父亲与学堂先生教我的谦顺友爱早被我抛到了脑后,我只知道愤怒如同野草一般在我的心头疯长。
毒汁四溅的咒骂从我的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他娘的,这个弱鸡疯了吧!”那些人的拳头毫不留情地落在我的背脊上。
我满身伤痕回到家,我的父亲,这个村子唯一穿着干净中山装的医生,冷漠地为我上药。他将我关在屋子里,不许我吃晚饭。
“温雅,你真该好好反省一下。”他古板又缺乏人情的嗓音从门后传来。
我的衣服口袋里是一把那人给我的花生,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花生放在鼻尖轻嗅,我好想他。
冷冷的月光从窗户口倾泻下来,屋外是蟋蟀无序的鸣唱。
我趁着黑夜,从窗户翻了出去,我想见他,想看看他。想听他叫我的名字,即使是叫我孩子也好。
我奔跑在泥泞的小路上,松软的泥土带着好闻的味道。
这条路我走了好几遍,数不清多少遍了,每次我都期待地守候在这条路上,看着他扛着锄头从远处走来。
我想象着他会对我说些亲切的话,一如我十岁那年落水后他第一个脱了衣服下水救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他有力的手臂牢牢将我箍住,将我从溺毙的边缘拉回来。他粗糙长满老茧的大手安抚我的前额,他说,“孩子,没事了。”
此后,我总徘徊在这条路上,我期盼他能认出我来,再对我说那些亲切的话语。
可他从来就没有注意过我,他总是匆匆从我身边走过,偶尔也会看我一眼,可他用的是一个陌生人看另一个陌生人的眼光。
他从来不会去想我是谁,为什么总是站在这里。
他的家很快就到了,长时间的奔跑让我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屋子里点着昏黄的煤油灯。那样温暖的灯光,让我整颗心脏都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轻轻走到他的屋前,羞涩期待又紧张地靠墙坐下。
现在我与他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宁静。
夜晚的风很凉,我背脊上的伤口正因为这个男人而感到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