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是一个神,初生的神,傻得天真。信徒求什么,他就给什么。他奉献出自己的眼口耳,双手双腿,还有无穷的智慧。这等同于划出了大半的神力在外,神力衰微的神,连完整的神体都维持不了,更不能掩蔽凡人的耳目,从而让他们看不到自己。
从神坛上滚下的攻,遇到了受。行医的受,在这个战乱和瘟疫肆虐的乱世,为活人治病,给死人收殓尸骨,又替那些残疾的人安上义肢。所以他给肢体残缺的攻安上假手假腿,又因为攻失去智慧,形如痴儿,受不放心他,背着攻一起走,做他的眼睛,做他的耳朵,为他遮挡一切风雨。
攻现在不聪明,他爱跟小孩子在一起。小伙伴染上了瘟疫,攻觉得自己能救人,拿自己的血喂给了小伙伴,救活了小伙伴。
染病的人本来都已经做好了等死的打算,现在有了攻这么一个解药在,所有人都疯了。受在阻挡这些疯狂的病人的时候,受伤了。
受跟攻躲在一处地窖里,攻五感缺了三个,但他闻得见,闻得到受身上的血腥味,保留的触感又能让攻发现,受伤在胸口上。受的心脏破了。
神本来无心,因为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攻催生出一颗恋慕受的心。他把这颗心挖出来,安进了受的胸膛。
暴乱的人chao撞破了地窖的门,撞散了攻与受。受眼睁睁看着攻被这些人分而食之。受对这些人彻底失望,他知晓了攻的不凡,猜到他的身份,回到与攻初遇的地方,攻的神庙,给攻做庙祝,打理着一切。
攻并没有死。他觉得自己就是一缕幽魂,看不见也听不到,但闻得到,闻到家里有香的味道,就知道自己能吃饱饱。
隔了数年,攻的那些信徒来还愿了。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乱竟然是这些信徒搞出来的。
第一个来的是攻送出听觉的人。一位耄耋老翁,当年为了听孙儿的一声啼哭,要了听觉,现在也快寿终正寝,便来还愿。
听觉会来了,攻能听到有人说,当初求这双眼睛是为了护小傻子周全,现在看来,自己是有眼无珠,这双眼睛不要也罢,挖了双眼置于神龛之上,黯然离开。
攻看得见了,便看到两个相携而来的汉子,据是一副血污满面的逃亡样子。这两位是要走双手跟双腿的农夫。一个得了一身神力,力大无穷且可百步穿杨,一个神行疾步,万军之中取上将头颅如探囊取物。身逢乱世,既有了非凡之处,少不得多了点心思,纠集起一群人,揭竿而起。
可惜他俩的能耐来至一处,打别人容易,打对方就是胶着的态势,反而便宜了黄雀。后来真正的霸主,把他俩撵得犹如丧家之犬。他俩也想明白了,他俩就是莽夫,做得了马前卒,坐不得最上面的位置,现在就想做个平凡人,回家种田去,还说要相互帮衬,所谓不打不相识。
攻四肢齐备,终于不用飘着,可以爱坐哪就坐哪。他坐在庙宇的屋檐之上,远远见到几辆囚车行来。
坐在囚车上的是前朝的宠臣和据说祸乱后宫引得这世间大乱的娈童。两个都是攻的故人,前者讨走了攻的智慧,后者要到了攻的声音。
愚笨呆傻的少年虔诚地跪在蒲团上向神明请愿,能让自己变得聪明一点,不让身边人受累。他拿到了智慧,却坏在品行不佳,德不配行的结果,他只有一颗往上爬的心。拿到滔天的权势才能困住他心中的人。他不再眼盲的剑哥哥看透了他的本心。
剑哥哥眼中的失望和鄙夷越来越重,他只能造起一座更大的囚牢把人圈住,为此他要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献上了一份礼物。一位有着天籁之音的乡间少年。少年之前是个哑巴,有一天开了口,恰似在唱歌,无人不沉醉在他的歌声里。
宠臣献上这份礼,君主果然沉溺其中,让少年坐那终日在笼中歌唱的极乐鸟,而他便是笼子外头不知疲倦的听客。
君主不理朝政,宠臣把持朝纲。宠臣权倾朝野,直到天命之子打到皇墙之外。宠臣败了,败到要赔上自己的命。
再来到这座许过愿的神庙,宠臣觉得,还不如当初呢。虽然他常被慢待,但有嬷嬷,有丫儿,有剑哥哥陪着。他不应该要那么多的,都还回去吧。
一边只能算是清秀的少年也在蒲团上磕了一个头,把这怀璧其罪的诱人嗓音送还给攻,但他心里又在庆幸,自己的声音曾给那位高处不胜寒的帝王带去多少快乐。
一行人在庙里借宿了一晚,第二天便走了。
受一直看着这一切,看着攻变得完美,他终于站了出来。他问攻,你要这颗心吗?
神不应该有心,他们无情无欲,但是攻真的好像要那颗心。那颗心是他最缺的东西。
攻看着受从自己胸膛里盛出那颗心。鲜活跳动的心被攻安进自己胸膛,与此同时,蕴藏其中的爱恋席卷了他。他爱那个倒地不起的人。
在神龛上的是神,走下来的是人,落地又成了魔,为爱入魔。
攻把心拆成两半,一半留在自己这,一半为受续命。
受不再是人,他们共享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