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代代相传有一个不成文载、不流于外,却严苛更甚于律例的规定。
——后宫妃嫔,勿论嫡庶长幼,但凡诞下皇子,皆不得为双生子。
若有一对一母同胎的双生子降生,只有先出生的,才是真正的皇子,而另一个,实为妖魔借胎所化,必将祸乱王朝,因此,切切牢记要在刚临世时断绝其生机。
此言论也不知是何时出现的,无凭无据,却被王室自古奉为金科玉律沿袭至今。
外界虽无从知晓皇族行事内情,却也依样画葫芦,普遍将双生子视作不详。
有传言,大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出生时正是一胎孪生。
当时为皇后接生的稳婆们,有人明明觉得接生出两个胎儿,回过神来却发现,眼前嚎啕啼哭的婴儿只有一个;亦有的自称无论如何也记不得当日产房的现状,仿佛那段记忆被妖魔给消去了一般;更有传言道,唯有当时伺候在皇后身边的稳婆,离宫后无缘无故便突然暴毙而亡。
如是流言,在深墙宫闱大庭小道里流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听闻此事的太子殿下悲愤地掀了桌子。
“殿下,请注意仪态。”太傅投来严厉的目光。
太子默默把桌子扶正,默默把笔墨捡回来,还有课本课本飞的有点远,太子正要起身,只见眼前青色衣袖一晃,那袖下微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修长的手指帮他捡拾起书册,为他端正地摆放在桌面上。
“谢谢你。”他感激地仰脸看着对方。
青衫少年,他的伴读慕椋回以无奈的目光。
太傅合了书页,肃然道:“不过是些空xue来风的谣言,殿下怎能因此就失了气度?作为一国储君,来日中伤殿下之蜚语只会更多,若件件计较,唯徒误自身而已。”
运气于胸,发耳欲聋,曾经誉满天下的国辅如今讲学依旧气势十足,“殿下,身正行端,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前提是真的是谣言
“是。”太子殿下端襟正坐,委屈巴巴地回答。
太傅捻了捻胡子,还是不甚满意地长叹一口气。
这位殿下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品行、素养皆为上上之等,连朝上最多事的言官也挑不出毛病来,比起另外几位或骄纵或贪奢的皇子不知好过多少倍。只是,唯有一点不足,那便是太过心无城府了。八九年前,相比于管教中啼闹的熊孩子们,乖巧懂事的大殿下自然令群臣上下交口称赞,认定其天资秉异。然而,今大殿下年岁已将近弱冠,却依旧如此温驯作态,如何震慑得住满朝文武百官?
太傅语重心长絮叨了半天,只见太子殿下双手托腮边听边点头,一脸乖巧的表情,顿时仿佛踌躇满志一拳挥打在棉花上般无力。
心下暗叹,终究是不忍责备,罢,罢,太子天性纯良,有他们这些老臣在旁教导,定能慢慢成长为一代名君,不必Cao之过急。
这厢老臣为太子Cao碎了心,另一边,太子凌忱悦委实觉得委屈得很。
他这命格,属于天生好命,连他自己也改不得。在他出生之前,天子苦于后继无人,而在他出生之后又过三年,后宫才又有所出。
因此,凌忱悦既是长子也是嫡子,打从生下来就备受宠爱。底下几个弟弟还在启蒙中,他已经在跟着当朝国老、同时也是太子太傅的先生学习治国安邦之道了。
可,又不是他想当这个太子天天学习什么治国之策的。
而且他也一直有努力,想达到身边人们对他的要求,只是他的性格本就是如此,既不自信,也不能让人信服,哪怕很多很多年过去,都没有办法改变。虽然很羡慕父皇身上的王者气度,自己却无论如何都学不会。
反观身边青衣翩翩的俊美少年,虽与他同岁,却远要成熟稳重得多。素日里慕椋说是陪他读书的学伴,却更像兄长一般对他处处照顾,让凌忱悦既感激又羡慕。
说到底,他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未尝不是出于座上天子的期许。自古以来,无论官民正传乡间野史,君臣相得一词向来被传为佳话,显然,当朝右相之侄、自小就展露出良材美玉之光的慕椋,正是天子钦定的下一代国之栋梁。
掰来算去,只有他这个太子尸位素餐、学不配位、当的惶恐。
晚课过罢,凌忱悦捧着书期期艾艾地看向慕椋,一双眼睛里写满求教:“这里有一段我没有听懂”——太傅刚才好凶,不敢问
慕椋心领神会,善意一笑:“这里我方才做了些笔记,殿下可要一观?”
凌忱悦点头如捣蒜。
“你留下来给我讲讲吧,我让花花多备一份饭食,我们一起玩、呃讨论讨论,晚些再回去。”
他这个伴读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了,小时候还肯跟他一起去御花园里跑一跑,后来就只肯捧着书安安静静看上一天,规矩越来越多,现在更是越来越向石板脸的右相靠拢了唉,长此以往,想想就天地无光。
小太子忧郁地,叹了口气。
慕椋离宫的时候,漫天霞光已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