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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十八,杜君棠到早了。
眼前的楼群占地面积不小,边界延伸到视线略不可及的远方,只是楼层都不太高,楼体也十分老旧。主楼离得很远,周围是一片裙楼。
杜君棠在驶来的途中和樊沛打过两次电话,他仍然不能确定樊沛的态度,可他还是来了。他觉得自己很荒唐,又荒唐得很明白。那种沉重一瞬间从他肩上跑走的感觉,他像个十几岁的男孩儿一样不顾一切。他明知什么是危险,可他想江帆,他情愿为这样一次不舍,将他所有一切变成舍得。
车停在一边。杜君棠焦灼的情绪吹在傍晚的风里,和思念一道,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矮墙边生出杂草,塑料瓶和用脏的餐巾纸没有归处,散落在这片废弃的土地。杜君棠沉默着,蹲下身,光鲜的衣着沾了灰,他捡起了地上那条属于江帆的,静静发怔。
在杳无人烟的背景里,杜君棠蹲在那儿许久,没有起来。他吹了吹上的灰,反复用袖口笨拙地擦着那排小小的铆钉。似乎所有的爆发都没有意义,杜君棠难得无措起来,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双膝,小心翼翼在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电话拨给了樊沛,杜君棠翻搅着一颗心,站起身。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和无法接通交杂在一起。他看着这片和江帆仅剩一些联系的老楼,收起手机,缓步向前。
他以为自己会装一脑袋复杂,其实不是。过往的记忆全被挤压成简笔画,从他第一次在学校偷看江帆的侧脸开始,他欣喜这是他的,到处都是喜欢他的样子,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流泪。他喜欢每次放学,和江帆走过长长的街巷。那时他可以和江帆在黄昏里做很多事。四季的黄昏都像秋天,生活没有离别。直到他们学会第一次说再见。
车刹在距建筑物五十米远的地方。副驾上的小护士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抓住了江帆的手腕。
“只剩两分钟了。”
江帆清晰感觉到那双手在颤抖。这儿仍然不是安全的距离。他一双眼睛亮亮的,解开安全带,他忽然问:“一直没问,你叫什么?”
“赵路明,”小护士又要哭了,她哑着嗓子说,“我叫赵路明。”
“好名字。”江帆轻轻推开她的手,朝她扬起抹笑,“等我出来,一定送你面锦旗。”
“开车走吧。”他打开车门跳下去,说,“谢谢你啊。”
江帆看见杜君棠的车了。那个笨蛋。
他向那片建筑飞奔而去,听见风起舞,像许多次他撞进杜君棠的胸怀。
天地震颤,一声响彻云霄的轰鸣后,远处的主楼如积木玩具般塌陷、倒坍。
如同末日来临,赵路明摇下车窗,绝望地看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在布满黄沙和碎石的灰暗世界里哭号着喊叫,哀求江帆回来。
主楼爆破强度大,配楼接连摇晃起来,爆炸声断断续续地响起,破碎,倒塌,到处都是飞扬的灰尘。
杜君棠手里捏着那条,头脑昏昏沉沉。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裙楼低矮的墙倒了下来,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木板,哪怕站在建筑间的空地也难以幸免。他被压住了,很难活动,似乎有一截钢筋插进了左腿,他疼得快失去意识。
大地始终在震颤,他好想知道江帆安不安全。
直到他听到江帆的声音,嘶吼,他忘记曾在哪里听过,他快心疼死了。
江帆几乎不相信自己真的找到了杜君棠,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浑浊的,在看见杜君棠时,压抑的一切又变成眼泪。
巨大的轰鸣从遥远的那边传过来,在片刻的沉寂里,江帆徒手掀开了压在杜君棠身上的重物,他用了浑身的力气,两只手都是被扎破的血口子,他累得瘫倒在杜君棠身边,像死过一般。杜君棠被剧痛折磨得揪住了他的衣角。
江帆听到了旁边的动静,可他什么也顾不上,就下意识用身体撑在了杜君棠身上,碎石块砸在了肩头,他痛到低吼。
他不知道下次巨响会在什么时候到来。
杜君棠眷恋地摸着江帆的侧腰,确认他好,确认他是真的。他忽然狠下心来,把那条塞到了江帆手里,嗓音沙哑虚弱,口吻却严厉得像下命令,“拿着。你走吧,快点儿。”他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在浑浊里,眼睛很亮,很像流泪,他温柔地低语,“你得活着,学长,我要你一辈子惦着我,你得惦着我,知道吗。”他真的哭了,“我不想你死算我求你。”
江帆抹了一把眼泪,脸上脏兮兮的,他在杜君棠的注视下慢腾腾直起身,很轻地说:“您太可恶了。总爱求我些做不到的事儿。”
烟尘和火光,像一场永无止境的灾难。
几米的路变得这样长这样远,危险就追在身后,江帆背着杜君棠,手脚酸软,他只是不断地狂奔,几近突破身体的极限。直到一场又一次接近他们的震动,江帆狠狠摔倒在地上,彻底累到Jing疲力竭。远处是一片可怖景象,下一个药包可能就炸在他们身边。杜君棠再也不能劝服自己,在疼惜中愤怒地驱赶江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