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凉。
夏温良从地下车库出来,连打了两个喷嚏,摆摆手拒绝了帮他脱大衣的管家:“我马上去医院那边,护工说小桁的同事来看他了,我得赶紧过去。”
刘妈摸了摸黝黑的发髻,眼纹忧虑地显出来:“先生,今儿是中秋,厨娘做了月饼,晚饭要不要吃一点?”
她总是得想方设法地让他多吃点东西,要不这才半个月,身形已经消瘦了一圈。
“好,一起装起来吧,还有换洗的衣物。”夏温良浅浅地笑着,在电梯里接过手帕拭干眼镜上的雨珠:“中秋也见不到月亮,看来今年正月要冷了。”
摘下眼镜后,眼角那条尚未痊愈的伤立时明显起来。粉红的新rou撬起弯弯曲曲的痂块,沿着镜框的边沿,爬了长长的一道。
这是那场车祸留下的痕迹。
当时夏温良老远就看着迎面驶来的车不对劲——那车身子大咧咧地横在路正中央,即便见到了他们也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
然而在那么狭窄的山道上,他们完全无路可避
安全气囊弹出的一瞬,夏温良感觉自己被千钧的力道狠狠锤了一下,过了十多秒,眼眶的痛感才来传来。
一睁眼,半边世界已经浸在了浓烈的血红里。
他用力去拽旁边的苏桁,他还记得苏桁正回头拿后座的矿泉水。可当他无论怎么呼唤都没有任何回应时,泪水瞬间就涌了上来。
这简直就是他的梦魇,他的业障。
对他怀着最大恶意的惩罚。
非得用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光是忏悔还不够,光是弥补还不够,一定要把他爱的人从生命中生生夺走,看着他的心皮开rou绽才算完。
缘尽于此,也不过刹那之间而已。
先一步醒来后,夏温良就此开始害怕入睡。
他总觉得有把剑时时刻刻悬在头顶,待他打盹的那一刻,便会夺走他的所有。
如同十二岁那年他被骤然打入孤零零的黑暗中,他就合该血rou都烂在红灯区里,什么光鲜体面,什么比翼连枝,全是痴人妄想。
为了度过一个个无法入眠的夜,他就守在苏桁床头沉默地写起了日记。
写这些日子应接不暇的种种,再夹杂些混乱的回忆。
手边的人则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陷进雪白的被褥中,一动不动,呼吸清浅而绵长。
“你怎么这么狡猾,偷懒不醒,把烂摊子全扔给我,自己在梦里逍遥。”夏温良用笔戳着他的脸,把笔帽按在那个突然浮现的酒窝上。看这小子不知道在梦里遇见了什么美事,时不时就开心得笑出来。
行吧,梦里什么都有,醒了之后可就不这么幸福了
在苏爸苏妈走了之后,夏温良把苏桁转移到一家私人医院。这里离他其中一所别墅近一些,所以就一起搬过来。尽管通勤时间长了点,但方便晚上照顾苏桁。
就在刚刚,护工和他说病房来了很多客人,让他过去一趟。
夏温良提了保温盒和袋子,冒着雨穿过马路小跑百来步就到了。
进了病房,他发现屋里除了姚斤和付之扬,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穿着统一的黑色恤,胸前印着游戏公司加粗的白色,简洁醒目,生怕别人看不到似的。
“您好,我是苏桁之前实习公司的同事,我姓王,王卜。”胖胖的那个伸手过来,夏温良握住:“您好,夏温良,小桁的亲戚。”
王卜抓到了“管事儿”的人,赶紧问问苏桁的伤势,问这里的医疗条件,以及人什么时候能醒。
一方面他与苏桁私交还可以,但另一方面,公司也需要确保签下来的人至少一年后能正常入职。
夏温良摆出客套的笑容,眼角的疤痕半分未动:“劳烦关心了,医生说最迟月末能醒。”
“那就好,那就好。”王卜讪笑着,尽管对方语气很随和,但不知为何总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该关心的已经都问到了,他想了半天没搜到别的话题,放下东西打算离开。
“公司离这很远吧,辛苦您们特意跑一趟。”夏温良痛快地起身送客。
“啊?”王卜摸摸脑壳:“不远不远,就在这附近。”
夏温良皱了皱眉,他记得以前苏桁说公司在学校附近,但是因为上班时间早所以才不再跟他车:“苏桁之前也在这附近工作?”
“对对,我们离这儿也就一站地公交。”王卜一路推辞着让夏温良别再送,三两步窜过去把即将合拢的电梯门掰开,讪笑着领一行人走了。
夏温良待人离开后,立即大步往回走。
他迫切地想马上看看苏桁。
看那个不知道把话说出来,只会一个人伤心撒谎的小混蛋。
这里离家一点也不近,中间甚至隔着一个学校。假如让他知道苏桁在这么远的地方上班,说什么也会让他回学校住。
然而他更明白苏桁为什么这样做,怕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到他们之间的裂痕,所以更不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