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易安这辈子对自己最大的期许大概就是真的能像名字那样随遇而安,因为只是个没有半点自由的附属品,所以他不愿意细想裴炀、甚至是其他任何人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感情什么态度,反正裴炀把他当什么他都得受着,身不由己,别人怎么看他都无所谓。
惹了主子不高兴,裴炀能摔门而走,他却不能,哪怕项目开机在即事情多得让他这个当老板的也焦头烂额,这天却没有加班,把事情都推给了副总和助理,江易安准点下班回家,把手机关掉了,以请罪的姿态在玄关前跪了下来。
裴炀没回来,做完饭出来的小菲佣乍然看见他这么个大活人跪在门口吓了一跳,但多一个字也不敢问,端着自己的那份儿饭跑回房间,再也没出来。
大厅的灯没关,屋子里亮得刺眼,直到复古的落地钟响了十下,裴炀也没回来。
请罪的时候主人不回来发落的话,是不能移动更不能说话的,膝盖在坚硬的地板上跪得久了,早就疼到麻木,江易安跪得很稳,哪怕已经跪了快四个小时依旧能暗自咬牙维持着纹丝不动的标准姿势,只是随着夜渐深沉,逐渐开始多了担心。
他想给裴炀打个电话问问在哪里,要不要他去接,可关掉的手机被他留在了房间里,要打电话就得起身,请罚的时候擅自起身,主人追究起来就又是一条错处。
犹豫了半晌,易安还是拿定了主意,手撑在地上,艰难地活动了一下膝盖,打算站起来。
不动还好,一活动,针扎似的疼痛戳得他眼前一黑,还没等起来,人就踉跄着先坐下了。大门在这时候被人从外面打开,晚归的主人正巧看见了自己这愈发放肆的家臣毫无规矩地坐在玄关前。
江易安以为裴炀去喝酒了,但裴炀走近,身上却没有酒气,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腰探身到他近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片刻之后,匪夷所思地轻斥一声:“……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跟裴炀几乎是个脸贴脸的距离,江易安眨巴着眼睛,自己也愣住了,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运气实在不怎么好,连想起身打个电话的功夫都能引起这么个乌龙的误会。
可是没办法,错了就是错了,他重新跪好,咬着牙压着膝盖针扎似的疼,张嘴说话,一时却觉得舌根发苦,“是易安没规矩了……请您责罚。”
距离太近,他那不受控制的细微颤抖全都落进了裴炀眼里,青年皱了皱眉,出乎意料地没有发作,反倒把他拽了起来,“跪多久了?”
江易安顺从地站起来,他动作有点慢,但是因为裴炀在面前,一举一动始终优雅得体,不敢因此再显出半点狼狈,“从六点半开始。”
裴炀看眼表,已经快十点半了,他原本满心不爽,这会儿不爽里又被更多的心疼和莫名其妙占据,训斥道:“你跪了四个小时?不给自己找点罪受你难受是不是?”
“惹您不高兴了,”江易安束手垂头,抿了下嘴唇,声音听上去毫无波澜,“易安应得的。”
“……”裴炀是真不知道该拿江易安怎么办了。他酒量不太好,酒品也约等于没有,喝多了容易收不住脾气,为了避免回来借酒折腾江易安,他负气出门,抓着池浪研究他们那个人工智能,他把所有的Jing力都用在了写程序上,心思沉进去,脾气自然也就冷静了,他等自己完全冷静了之后才回来,谁知道刚进门看见这个人,又是这么个态度。
永远恭恭敬敬,谦和守礼,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逆来顺受,但是无论你怎么用心,他就是听不见看不着感受不到——像个没有感情的皮囊,让怎么做就怎么做,随便摆弄,可以为你哭为你笑也可以竭尽所能地取悦你,但永远不会动心,更不会越雷池一步。
脾气也好,宠爱也好,裴炀所有的感情在面对江易安的时候都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让他时时刻刻地想抓狂。
可是他这么个从小到大随心所欲不知道收敛的人,却已经在竭尽所能地为了江易安而克制脾气了。
他忍了又忍,忍到嘴角抽搐了好几次,眼看着就要爆发,但最后,还是将自己的火气强行压了回来,脱掉了外套,看着眼前这个等着被他搓圆揉扁的男人顺手接了衣服过去,转而问他:“也没吃饭吧?”
江易安轻轻地“嗯”了一声,裴炀叹了口气,往餐厅走,“过来跟我一起吃。”
饭菜早就凉了,易安将裴炀的外套挂起来,紧走几步追了上去,“我热一下,您先上楼洗个澡,出来就可以吃了。”
裴炀往他那走路都不太敢打弯的膝盖上看了一眼,径自扯过了围裙洗了手,“坐着,菜我热。”
围裙从指尖擦过,江易安的手扑了个空,瞠目结舌地看着主人自顾自地把围裙套在了脖子上,动作竟然很熟练……
“主人,”江易安连忙过去拦住正在洗手的裴炀,“还是我——”
“闭嘴,”裴炀洗手擦手,利落地把砂锅煲端到炉灶上开了火,转身又把一盘菜塞进了微波炉,这才不耐烦地回头瞪了一眼贴在他身后亦步亦趋总想接手的江易安,指了指餐桌命令道:“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