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军国之女
时节逐渐进入隆冬,因为没有种植耐寒植物,院中的花草已经全部枯萎,然而雪一层一层落了下来,覆盖在地面上干枯的枝条叶片上面,倒是掩盖了那种荒凉的景象,看起来很有一种无瑕的美感。
青山雅光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雪景,与去年冬季相比,如今他已经适应了许多,虽然仍是思念家乡,然而那种凄凉的感觉减轻了一些,每当回忆起故乡与亲人,刺痛也不再显得那样尖锐,甚至有的时候还会感到一种温情——青山雅光看了看自己手中握着的铅笔,这是何坤为自己找来的,而且还替自己削好,今后自己要练习用一只手削铅笔才好。
看了一会儿,青山雅光回到小小的书桌旁,打开自己的那本黑皮日记本,何坤已经将它还给了自己,只是找钢笔比较困难,墨水也很稀有,自己又不是擅长用毛笔写小楷的,所以直到后面好不容易找到了铅笔,这才能够正常写日记。
一列列清秀的汉字与假名出现在日记本上:“今天在窗边看雪,蓦然发觉已经在长沙城中住了一年的时间,因为有何君的关照,现在已经不觉得十分痛苦,而且还开始习惯起这样的生活。有的时候想一想,自己这样意志萎靡,不以‘不能再为天皇陛下继续奋战’为耻,反而开始贪恋这种安然的生活,还与中国军人发生了这样的关系,如果传到国内,给家里人知道,可能会责备我吧?母亲虽然并不是标准的‘军国之母’,在我受到征召即将出征的时候,没有好像别人的母亲那样送一把匕首给我,勉励我说‘如果给敌人捉住,就用这把匕首自杀,以保全家声’,而是满脸悲怆地希望我能够平安回来,可是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或许也难免会感到尴尬吧,可能会以为我是在威胁与压力之下屈从了何君,将来如果能够见面,要和她好好解释呢,或许这件事干脆隐瞒不要说吧?”
写到这里,青山雅光停下了笔,抬起头来望向窗外,眼神幽远深长,当战场暂时稳定下来,战地邮局开设,寄来了后方的报纸,自己看到有一份报纸上写着“楠公今犹在”的标题,内容就是这样一件事情,一个士兵临行的时候,他的母亲赠给了他一把匕首,对他说了上面那番话,当时自己瞬间便联想到斯巴达战士的母亲,她们在儿子出战的时候,会送给儿子一面盾牌,临别赠语是:“要么拿着,要么躺在上面”,或者胜利归来,或者光荣战死,由同伴抬回尸体。这样一比较,斯巴达母亲的话语显得更加有文采以一些,也愈发的意味深长,很能激励斗志。
那个时候自己不由得便想到那首军歌:
“海行兮,
愿为水中浮尸;
山行兮,
愿为草下腐尸。
大君身边死,
义无反顾!”
那位给写在新闻中的士兵,如果他看到这份报纸,心中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是感到骄傲,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就是一个低调朴实的人了。而自己作为旁观者,居然有一丝羡慕一闪而过,看来自己还是没有完全杜绝虚荣心啊。
不可否认,自己在看到这篇报道的时候,心中瞬间掠过一种慷慨壮烈的情怀,面对母亲的激励,有几个人会无动于衷呢?这是一种与父亲的鼓舞完全不同的感受,战场上无论面临多么艰险的情况,想到母亲的话,便感到无法后退。
不过虽然自己的母亲不是那样具有强烈武士道风格的人,她的那种发自天然的真挚爱意还是令自己感动,或许比那些豪言壮语更令人动容。
青山雅光的思绪又转到何坤身上,虽然最近没有什么大的战事,然而每天训练也非常忙碌,无论是何坤还是自己,都知道日军不可能就这样安于僵持状态,未来某一时间一定会发动强烈的攻势。
“好在最近长沙的周围比较平静,没有很激烈的大战,自从今年年初那一次大战,这一年难得地相对平静,给大家一段珍贵的休养时间。长期的战争,这一块本来号称‘鱼米之乡’的地方破坏非常严重,许多稻田荒芜了,村落也成为废墟,无主的猪牛四处乱跑,不知什么时候会进了什么人的肚子,或者更糟糕,自己病死在外面,既无法充作食物,又传播疾病,当然这是站在人的角度来看,作为动物,怎样的死亡方式都没有太大不同吧?经过今年一年的时间,这片受到严重创伤的土地应该会有一些复苏了吧?农民可以安心种植庄稼了吧?食物的紧张可以缓解一些的吧?一想到伴随战争而来的饥荒,真的是让人心中难过,究竟为什么要有这样一场战争呢?”
青山雅光眼前浮现出一片绿油油望不到边际的广阔麦田,在和平的时代,种植着粮食的田地是多么的受到珍视啊,然而在战争之中,军人的皮靴粗暴地践踏在麦田里,在那里踩出一条路来;炮火毫不留情地掀翻地上的麦苗,将地面上的泥土都翻了一遍,如果是在春季里刚刚开始耕种的时候进行这样的翻地工作,倒是没有那样令人痛心的;另外还有为了扩大视野,将战壕前方的麦子全部割掉,种植它们的人看到这一幕,该是怎样的痛心呢?当日本军队离开之后,她们又要怎样生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