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九他爹聂松是个仵作,不过在如今的太平盛世里,又在阳安城这种小地方,人命案实在少得可怜,三五个月也不一定碰得上一起,眼下其实已经相当于赋闲在家。
闲来无事,聂松迷上了养花与钓鱼,平日里不是在后院侍弄他的那些花花草草,便是带两个干馒头去城外的河边,一坐一整天,到了晚间才回来,偶尔会提几条筷子长的小鱼带回家,让仆妇拿去烧了给爷俩下酒吃。但聂九总怀疑那些鱼是聂松买的,因为大多数时候聂松都是空手而归。
这两件事都是聂九深恶痛绝的,聂松性子沉静,他却是个坐不住的,从小就爱些拳脚功夫,待到了启蒙的年纪,该上学堂了,没去几日便跑回了家,只说上学无聊,老夫子古板迂腐,嚷嚷着要去学武功当大侠,劫富济贫,被聂松一顿好揍,拧着耳朵送回学堂。结果没过几天,又被他寻着空子给溜了。这次他也学乖了,不再跑回家,而是跑到了城里的一个武馆,死乞白赖着不走,要当人家徒弟。
那家武馆名声响亮,当家的一套拳脚功夫十分了得,见聂九一心学武,根骨又相当不错,便破格收了他,聂松赶过去的时候,拜师茶都喝完了,无法,聂松也只得随他去了。
在几个师兄弟间,聂九排了第九,于是大伙儿都聂九聂九的叫,时间长了,竟无人再叫他的大名。进了武馆,聂九如鱼得水,练得相当刻苦,一度只有逢年过节才匆匆回家几天。若不是三年前他娘发了急症突然过世,回家料理后事的时候又见他爹已经生了白发,人也佝偻了,再无小时候记忆里那般高大威武的模样,他才陡然生了些悲戚之感,惊觉子欲养而亲不待,学武之路是没有尽头的,而陪伴亲人的时间有限。
他回了家,因着聂松仵作的关系,在县衙谋了捕快的差事,他功夫扎实,人也踏实可靠,在前任捕头因病请辞后,被破格提拔,当了捕快,一晃,到如今已经两年多了。
匆匆忙忙赶回家,在后院找到了他爹,聂松捋着胡子,在那棵栀子花树前转悠。这棵栀子花树是聂九他娘和聂松成亲的时候,从娘家挖过来的小苗,十几年过去,又被Jing心照料着,现在这棵树已经高逾人头,快要挨上屋檐了。
正是花期,指头长的肥硕花苞缀了满树,好些都已经泛白,微微裂了口,眼看着再过几天就该开了,聂松显然对这棵树十分满意,一天里恨不得来看上四五回。
“出什么事了,急急慌慌的?”
聂九磨磨蹭蹭走过去挨着他爹站着,伸手想去捏一片叶子揪着玩,被聂松一巴掌打开来,白了他一眼。
“爹,你知不知道桂花巷的刘家?”
“搬走的那家?”
“对对对,刘家的女儿,不是嫁了平穆城一户姓沈的富商么?也生了一个女儿,眼下回来寻亲,住在斜柳枝巷呢......”
聂松皱着眉想了会儿,疑惑道:“女儿?我怎么记得生的是儿子?”
“您记错了吧,是女儿。说是她娘已经去世了,想过来投奔舅舅家,结果刘家早就举家搬走了。”聂九终于还是趁着他爹摸着胡子想事情,悄悄伸手揪了一片叶子在手里揉来揉去,一边拿眼偷偷瞄他爹,寻思着怎么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难道之后又生了个女儿?”聂松还在努力回忆,“那沈家出什么事了,要她大老远的回来投奔舅家?”他的面色有些郁郁,显然是陷入自己已经老到记不清十几年前一桩往事的沮丧之中了。
这些事聂九哪里知道,只含糊道:“兴许是出事了吧......爹,那个......”
欲言又止的,一点也不像他平日的样子,聂松看了他几眼,马上就猜到了所为何事,遂笑道:“前几日不还说不想娶亲的吗?”
前几日不想娶亲,是因为还没有遇到沈榕贞。聂九在心里默默嘀咕,随即反应过来他还没说正事呢,竟被他爹猜到了,一张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是你老子!”聂松“啪”的拍开聂九又想去扯树叶的手,想了一会儿又说:“这事先不急,我总记得当年来报喜的人说生的是儿子,之后也没听说又生了女儿的,你且先去打听打听吧。那沈姑娘来了才半月不到,你这冒冒失失的,也别吓着人家了。”?
聂九悻悻地看他爹一眼,没好意思说自己在沈榕贞家门口说的那些话,兴许早就将人吓着了。不过满腔热情在这里被他爹生生给浇灭了一半,聂九又有些失落,他长到二十三岁,这还是头一次对某个姑娘这样上心呢,积攒已久的热情和冲动都在胸腔里蠢蠢欲动,恨不能马上就燃烧起来。那些紧张的期盼的忐忑的牵肠挂肚的心情,这些日子以来将他搅得茶饭不思,睁眼闭眼,都是半个月前,在城门口的那一瞥。
一见钟情,怦然心动,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