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纳德……伯纳德,你在听我说话吗?”
上司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伯纳德猛然回过神。加西亚不知何时从座椅上站起身,走到他的身前,满眼担忧地看向他。高级须后水与羊毛柔顺剂交杂的淡淡香气从他身上散开,伯纳德皱了皱鼻子。对方离得太近了。“呃,当然,”他后退了一步,与加西亚稍稍拉开距离,“我在听呢,头儿——我是说,长官。”见鬼,他又忘了加西亚已经升职为警督,已经不是他们重案组小团队能随意与其插科打诨的级别了。
不,他也不再是重案组的一员了。
“你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对吧?”沃顿警督轻咳一声,语调中带着故作的轻松与无谓,说是在说服伯纳德更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你现在的身心状况不适合继续呆在重案组,”所以伯纳德被调去了后勤部,与一群热衷谈论八卦、上班打卡后就等着下班打卡的职员为伍,一天有空得可以连喝完十杯咖啡而不受打扰,网络也没那么多限制,可以连得上面书和淘贝——养老者的天堂,“一旦你恢复,我就会请报局长将你调回去。”加西亚没保证局长一定会同意。
“明白。”伯纳德回答,怀着自己都感到讶异的平静。恢复?我恐怕永远都不会好了,他没什么情绪地想着,犹如旁观者一般,冷漠地看着心房中一地破碎的狼藉。都曾是些好东西:爱,希望,勇气……都是社会力行宣扬推广的杰出特质,经办过那么多场骇人听闻的暴力犯罪事件他都能牢牢维持,然而如今他再也无力阻止它们的溃散。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再批准你一段时间的假期。”
“不用。”伯纳德立刻拒绝。他得找些事干以摆脱巨变发生后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压迫性的空虚感,那令他感到窒息。如果让他一直赋闲下去,他或许会被逼得发疯。
加西亚看上去仍存犹疑。为人体贴向来是他的很多个优点之一,伯纳德之前在他手下干活时受过他颇多照拂,不可谓不滋润,“真的不用吗?我在西格岛有栋度假屋,阳台正对着大海,风景很好。你想去的话,我把钥匙给你。在海边晒晒太阳对你有好处。”问题是,新上任的警督只把这体贴展现给伯纳德,有时关照得过分,甚至干预到他的生活。已经有流言在局里散播了。和文森特交往前一度被亲友嘲笑说是“恋爱隔绝大脑”的伯纳德,也隐隐感觉到某些传言并非空xue来风。
——加西亚·沃顿对他有意思。
“真的不用,”伯纳德再次笃定地拒绝对方抛来的好意与优待,语气有点尖锐,“现在看到海只会让我想溺死在里头。”
加西亚陡然变色,“你想自杀?”
伯纳德恨自己管不住嘴。“开玩笑的,长官。”他扯起嘴角,竭力使语气变得轻快一点,一边想毫不畏惧地迎上加西亚的目光。再坚持五秒他就会当真,伯纳德想,然而加西亚的目光过于严肃,还带着某些伯纳德无法正视的复杂情愫,令他难以再看向那双眼睛。伯纳德移开视线,“有时想过,”他小声道。一了百了,永解忧愁。从医院回家的当天晚上,他在浴缸里放满了水,将身体沉下去,直到水没过头,泡了足足有两分钟。他本想以这种方式与文森特和他们尚未出生的孩子相会,在天堂,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直到马普替林在体内作用反应带来的对生的渴求促使他将脑袋浮出水面,将一场潜在的自我了断化成一次漫长而沉闷的浸浴。“但我扛过来了。”他再次看向加西亚,这次目光没有躲闪。他没有说谎。
——只是省去了“暂时”这个词。与死者相会的诱惑一直存在着,犹如伊甸中央被上帝严令禁止触撷的果实,悬垂在无罪之人的眼前与心中,每过一秒就比上一秒更甜美一分,也更加罪恶。一旦药物的功效难以消除抑郁,对禁忌的敬畏与理智的屏障崩塌……伯纳德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加西亚走向办公桌后,俯身拿起固话话筒,开始打电话。伯纳德透过他身后的百叶窗缝隙向前看:来来往往的警员被数条平行的椴木棂分割成一段一段闪晃而过的黑色剪影。“……谢谢,我让他现在过来。”加西亚挂断电话,抬头对伯纳德道:“你现在去行为分析处,找埃德加·布兰德。”
听到那个名字,伯纳德心头顿时一阵火起。“我他妈没Jing神病!”他顾不得自己刚刚对上司口吐脏话。警督刚刚又发挥了他过度体恤下属的特长,伯纳德好不厌恶。
“没人说你有。只是聊聊天而已,”加西亚捋了捋外套的驳领,离开桌边,赭色的头发配上碧绿的眼睛,令伯纳德联想到幼时随祖父在山林间打猎时遇到的猞猁,“没什么的,我有时也会找他聊天。咱们得快点去见他,”他越过伯纳德,打开办公室的门,“布兰德教授过会儿还要赶着回去教课。”
伯纳德注意到他说了“咱们”,又看到他开门的动作,料到他是要亲自押着自己过去见那个狗屁教授。加西亚果然了解他:知道放他一个人离开他准不会乖乖去见布兰德。真是活见鬼。他焦躁地咂咂舌,无可奈何地走出了警督办公室。加西亚跟在他身后。
他们两人受到了诸多瞩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