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屹,”他将双手剪在身后,肩膀的线条抻得笔直,好看得紧,“你猜猜,我手里有什么?”
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句,男人本就紧张不灵的大脑更是卡壳。
姚良挑了挑眉,嘴角带着小得意,将手中圆圆的大洋拿到胸前,摊开手心悠悠道:“这个是谁的呀?”
严屹的眼神怔怔对上姚良微卷的发尾,有寒风风情地摇了一摇,于是他下意识就将人揽进温暖的屋内,又因比平常人强得多的膂力而弄得像是主动搂住姚良的腰往怀里带一般。
“嘶——”姚良因腰间铁箍的力度疼得小口嘶声,立刻将男人的神智从云海唤回。
“抱歉。”严屹瞬间就想抽回手,却被另一只柔软的手按住小臂,于是那点微弱的力道便被赋予了千斤顶的重量,压得男人再动弹不得。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清透的眸子,却有千般情缠丝丝绕绕。
“我”男人低下眼睫,手臂被按住的地方像放了块炭,一路从皮rou灼烧进血管,烧得嗓子也报废掉。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姚良的笑里带上一点灵动的狡黠,“将军。”
连身份都被点明,问题就再也无法逃避了。
“是学益告诉我的,”姚良见男人闷闷的不吭声,以为他奇怪自己为什么知道他的Jing确身份,“那天我和他走在一起的,你忘了吗?”
“没有我只看见你。”不是忘记,是一旦有姚良存在,他根本无法注意身边的其他人。
姚良眨眨眼,施力得泛白的手指捏住银元圆圈边缘转了转,好像只有依托这个动作分散点心跳,才不至于被男人的直言击倒。
为什么会有这样子的人,看起来害羞得不行,说出的话却一句比一句
姚良突然抬起头,菱唇启合。
男人眼眸缓缓地、缓缓地睁大了。他动了动唇,却吐不出半个字。
掌心被男人自己死死捏过,甚至握出了血印子,但心中喷发的不可置信的极度兴奋太过肿胀,将十指连心的痛感全数遮盖,或许现在对着太阳xue开一枪他也感受不到痛苦与死亡。
他出生于最肮脏的危楼里,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除开在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爆发出自己的力量,打伤了前来要钱的凶悍讨债人后,意识到可以把他送进联防队从而生财外,从没正眼看过他。
至于父亲?床上的男人太多,他没心情去分辨是哪一个。
三教九流的人杂居于此,白天的麻将声、吵架声嚣嚣不停,夜晚最粗俗的声音也伴随他从小到大。在这片最烂的淤泥里,他从未觉得自己有多高尚过,但其他人总因此而斜眼蔑笑。
“那小子,整天不说话,装什么呢。”
“喂,你娘亲味道还不错啊,哈哈。”
愤怒吗?好像也没有。毕竟在进入联防队后再次回到这里时,人们躲闪惧怕的目光没有给予他任何一点快慰之感。空荡荡的心口无一丝风穿堂,比万年的深潭还要无波无澜。
但他,也终于在这个转折点后,有了些许松动与变化——准确来说,是在发现鲜血能带给他最直接的、能感受到自己活着的“刺激”后,严屹便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了成名的时刻,走到严家的公馆,走到煤炭燃烧的列车上。
严屹虽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也在排兵布阵时识了不少字,他虽短暂进入过上流社会一段时间,却没有真心学习过他们的虚与委蛇与面子礼仪。
所以,在那个星期三的下午过后,他第一次,产生了“茫然、后悔、无措”等真实情绪。
了解“那个人”越多,他心中的焦躁就越蓬勃。
不配,他不配。
不够,太不够。
他在每一分报纸上作了圈划笔记,希望如果、假设、万一他们能遇见的话,他拙劣的交谈水平不至于让他厌恶——厌恶是不可能的,他甚至连他的厌恶也得不到。他只会淡淡一笑,对他这样的、根本和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温柔而残忍地忽略。
他试着学习“少爷们”的穿着打扮,油头西装,粉面香水。可第一点,军中要求的寸头就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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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间有九千九百步天梯,他还停留在第一步,将自己黑色的双翼悉数染白的步骤。
但是现在,天使却忽然堕落凡间,跌撞进他的怀里,说——
“昨天你说的喜欢还算数吗?算的话我们就——”他莞尔一笑。皓齿粲烂,长眉连娟,色授魂与,“——在一起吧。”
在一起吧。
厚厚冰川下的火山该有多压抑,他的回答就有多艰难,与决绝。
“好。”他望进他的眸中,说。
姚良因这一凝怔愣片刻,没有意识到男人反手带上了门,将自己一到冬天就沁凉的手拢进怀里捂暖——他只注意到那个眼神,那个像是,终于锁住了什么,压进深不见底的海渊的眼神。
他们在一起了,在这个雪花飘飘的冬天,在这个再也回不去的美好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