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思带着他们在左边两个位置落座,年纪大点的孩子安置好弟弟,挑了离叶英近点的位置,笑着朝他一拱手:“俶久闻叶大庄主气宇轩昂,俊美如天神下凡,只可惜长安到苏杭其路遥遥,未能见过叶大庄主,实在遗憾。今得此一见,方知庄主风采。”
心练剑的时候,叶英会站在檐下看。少年道长拿着一把木剑,眼神坚定而澄澈,哪怕是已经练上千遍、万遍的简单剑招,他也会如同才开始学习那般,一招一式都比划得分外认真,挑不出一点差错。
此时沈剑心还尚未在江湖上名声大噪,和稻香村有关的后续消息中,也没有任何此人相关的影子。他想找人问问沈剑心去了哪里,可此时才发现,他对沈剑心的认知是那么浅薄,除了他出身稻香村、又拜入纯阳外,竟一无所知。
这也是他和“沈剑心”最像的时候,那人留给江湖人的印象即是如此——一个认真又孤独的剑客。
毕竟当年他们虽互相明白彼此的感情,却从未有人戳破那层窗户纸。沈剑心要自由,叶英理解;叶英要护藏剑这一家子,沈剑心明白。多少次的靠近又走远,难以言明的话语,最后都化在了一杯叶英喝剩下的残酒里,让他确认,有些话是不能说,而非不存在。
叶英忍着笑,走上前去帮他挑拣花瓣时想,梨花开,春天到了。
叶英总是在等他的,沈剑心知道。就算自己说不要他等,叶英也会固执地在这里等待。所以沈剑心此前从来不会说让叶英放弃,他只会在每次出离叶英近的任务的时候快些、再快些,好抽出时间去看看那天泽楼前的背影,或者在剑冢外面,小心翼翼问一声平安。
稍小的叫李倓的那个孩子却没走,仍旧坐在那个
稻香村被毁的消息很重要,也很微不足道。待这件事传到叶英耳朵里时,他已明白为何沈剑心一去不回,又为何让自己不要再等。
两个小孩儿年纪小,暂时还不能喝茶。剑思只给他们一人上了一杯用蜜饯冲泡的果饮,又端来一盘苏杭特色的点心和蜜饯。
很多消息模棱两可,并不能从其中判断出是谁。沈剑心一向都作普通纯阳弟子打扮,不报上名姓,便丝毫不起眼。消息里有的说见过纯阳弟子在瞿塘峡追杀十二连环坞的人,有的说见过纯阳弟子在天都镇救助感染疫病的老人,还有的人说在蜀中也见过纯阳弟子,种种消息,没有名字,无从分辨是不是他。
这也是叶英所有关于沈剑心的残破记忆中最清晰的场景。身负天道之剑的青年道长路过藏剑山庄,给他带来一壶从蜀地得来的佳酿。
叶英不太喜欢饮酒,只喝了半杯,沈剑心却是像有心事一般,闷声喝完自己的那份,最后还拿起叶英面前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对他说,我要走了,这次不要等我。
终于在凤姿,一看便知是精心养着的王公贵族,和普通人家的小孩大不相同。
他只能和从前那般一样,日复一日地等下去,一年,两年。等待的同时继续搜寻江湖上的消息,企图从只言片语中找出沈剑心的痕迹。
直到两个月之后,叶英才知道沈剑心为什么会这次忽然说让他别等了。
剑思十分乖觉,看他这动作就知是要喝茶,立刻端来一杯刚泡好的龙井。
曾经沈剑心死后,叶英那几十年中和沈剑心有关的梦境都是如此。一方安静的小院里,寡言少语的道长闭眼靠在他肩头,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没有一句交谈,也没有任何动作,这却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候。
本以为他们会对叶英十分好奇,在这里要多玩会儿,但大点的那个叫李俶的孩子似乎还有些别的事要做,只匆匆坐了片刻,和叶英聊了几句闲话便在侍卫的簇拥下离去。
沈剑心在他身边站了许久,什么也没说,给他倒了一杯酒。
“都是些江湖人的闲话罢了,小皇孙过誉。”叶英将看过的书合上,放在矮几的旁边。
他说真不巧,只是几年不见,就再也看不见你长什么样了。
叶英那会儿刚出关,双目俱盲,却还有心情与沈剑心开个小玩笑。
宽大的白衣在院中高高的梨树下翻飞,白的花瓣随着风动,簌簌落在沈剑心的白发上。他习完功课,摸摸头,苦恼:“啊啊啊,忘了剑气扰动,早知道就换个地方练剑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又太美好,几乎是只在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华山上的冰雪消融殆尽,开始覆上郁郁苍青,原本大雪封山而鲜有人迹的纯阳宫也来了许多香客,从银霜口到天街,都热闹得很。
本来往常沈剑心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前往天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可以买,但他刚被绑架过一次,加上叶英不爱凑热闹,沈剑心也不去了。两人就凑在这清净的小院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除了练剑看书就是吃饭聊天,顺带让沈剑心点评叶家厨子的手艺怎么样,根据他的口味调整菜品。
所以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令人费解。叶英此时并不知晓他何出此言,但仍旧是照常等着他来。
的确是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