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也没什么交情。”
季狐衣死了。
怎么样呢？只是无端的臆想罢了，心底冷笑，以更漠然的姿态回敬回去：“若是问出疑犯，尽可来与我对质。”
当时为沉决思护法的正是季狐衣。
但墨君圣微昂起头，舍生赴死一般地望进那双幽蓝深沉的眼里：“我该知情吗？”他知道沉决思真正想说什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么说，你不知情？”沉决思骤然收敛了笑意，一旋身，来到墨君圣跟前，眉目如刻笔，似乎要将他所有的心思都剖出来，细细地雕在他的面皮上。
“你想说，阴阳浮阁进了外人？”
“眼下师尊不在浮阁，由我代行其是。”沉决思立在香台前，看腾雾周旋流转，丝缕微光映入，眼底却晦暗不明。“这些话可以省下了。”
“去看看。”
“怎的如此毛躁？”“……”“来便来，迎入奉茶便是，这点礼数都不懂吗？”“……”“再要紧的事，如此失礼终归不妥，为何不……罢了，也确实拦不住……”
“我说了，我从渊冥殿过来。”沉决思从袖口中抖出一角素白的丝绢，在旁边的贵妃榻上轻拭了拭，待他倚靠上去，墨君圣从镜中就只能看见他垂落的衣袖。
那鬼魅直勾勾地望着他：“你在怕什么？”
“知道么，季狐衣死了。”出口是微风般的气息，入耳却如惊雷一般炸开。
沉决思的左手，在行术时被邪灵攫去了，如今自肩胛以下，都是接续的琉璃骨，素白森森的，在满盈的月华中非常好看。
“怎么回事？”墨君圣淡淡地道，袖中十指绞缠着攥在一处，几乎在掌心镌刻出血印。
侍者一礼，三两步转过半垂的帘笼，随即便听见外间传来絮絮低语，但因为是隔着屏风传话的关系，来者的声音并不能听得见。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终究是沉决思侧身一步，先行错开了眸光：“也难怪，刺心断头，抽魂裂魄，季狐衣连鬼都做不成，自然不能指认你。”
沉决思蓦地笑起来。他是雪样的姿容，只这轻浅的笑意，清丽中透着潋滟的光，就像是融散于烟尘飞霜中的月白花青。一枚蓝紫的宝石，悬在他眼下，在发丝的阴影中逝着流光，仿佛谁幽远深邃的眼眸。
“我去渊冥殿的时候，重冥还以为我在说笑。”
鼓声渐止，被血泪晕染的面容再不甘，也只能隐没下去。鬼都做不成，就会成为魙，那是苍白过往中被浪潮褪色的云烟，夜半回头、绕颈而过时，只有微末的凉意，等成了希夷，日夜在风中消磨自己的声形，浑噩不知所往，人世不察，更是可悲。
“抽魂裂魄，非研习术法者不可为，自师尊之下，师兄不该先撇清自己么？”
说到此处，万籁俱寂，一息静默后，听得侍者略略扬声道：“见过决思公子。”
要紧事。
“无碍。”沉决思没有说话，墨君圣闻音知意，看向侍者道：“拿个香鼎过来。”侍者一礼，带着殿内掌灯添香的几位都退了出去。
竹的清苦，勾缠着沉决思衣袂上雍容的暖香，很有些剑戟交击的意味。墨君圣从镜中看他步步走近，似乎是荒山绝壁一般地覆压过来，一双浅薄的唇，险险没吻上墨君圣的眼尾。
“何必如此，”果然是沉决思清冷的声色，由远及近，最后落定在隔门跟前，“真是失礼，但的确有一桩要紧事，还请墨师弟拨冗一见。”
万马齐喑，是何处流落的鼓声细细地敲响着，又沉又滞地打在心底，压得人呼吸都轻缓了。是更鼓么，还是祭鼓？眼前晃过的影子，穿着白面粉底的大氅，妖媚纤长的眉眼，满是狰狞怨毒地看着他。
墨君圣轻嗤了一声。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言语机锋只是攻伐之道的一种，仅凭借几句话，他不指望令沉决思退却，就如沉决思同样也不指望让他认罪。
“坦白地说，你我之间并无什么仇怨。”
是要亲自烧掉的。侍者将络子递给墨君圣，帘幕外却卒然传来窸窣的声响，似乎是谁在廊道上急促穿行。
“冥饲皮鼓之术，墨师弟听说过么？”
进门的时候，侍者走在前面，只是脸色格外苍白。沉决思走在他后头，很少见地身边没有跟着人，看着墨君圣披散着鸦羽似的长发，不免又念了一声“真是失礼”，但，说是失礼，听语气总觉得像是在埋怨。
“我之术法尚不如季狐衣。”
眼里似有幽微的空茫，镜中的沉决思唇齿开阖，他说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镜中浮幻的虚影诡秘地似笑非笑着。他在看他，他亦在看他，透过空洞的琉璃面，他们所看到的，究竟真的是对方，还是盘踞在镜中的恶鬼？
“你从不说笑。”墨君圣淡然道，撩开了沉决思垂落在自己肩头的几缕发丝。
“难道不是？”
墨君圣垂下眼睑，将手中的白发络子放进镜匣底层的夹层中。“眼下不便，劳动沉师兄入内相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