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景之心中的酸涩一点点消散,她果然还是惦着他的。所以她明里暗里提醒他,只是从未像今日这样明白。不过相比这些耳目,他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促使她下定决心把陛下在洛南的底牌全抖出来。“我会当心的,只是……”他话说到一半便被她打断:“别只是了,早些睡吧。”翌日,一大早齐昱之便大步走进来,整个人容光焕发,几日不见,倒像是变了一个人。“公主找我何事?”柴熙筠指了指下首的凳子,示意他坐下,笑着说:“四公子最近心情不错啊。”“托公主的福,铺子经营的不错。”“你说你娘若是泉下有知,会觉得她这条命是值,还是不值?”齐昱之脸色大变,眉头一拧,方才的高兴劲儿立时一扫而空,压低了声音:“公主这是什么意思?”柴熙筠从袖间掏出一个信封,轻轻按在炕桌上,冷眼瞧着他:“你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齐昱之心凛了一下,桌上的信,正是那天他求上门时,手里拿的母亲的遗书。“颂雨其实,不识字吧。”她凝视着他,眼中的审问不言自明。“怎么会?”他扯出一丝笑,嘴角明显不太自然:“母亲常年吃斋念佛,若是不识字,大段大段的经书怎么背得下来?”“景之的母亲未出阁时,你娘亲不过是个粗使丫鬟,是跟着到了齐家后,才进了内院,景之的母亲时常诵读经书,你娘亲耳濡目染,自然也就会了。”“可是不识字终归是不识字,不然你怎么解释,她吃斋念佛,房间里却连一本经书都没有?”“这全是公主的臆测,她只是不常动笔,并不是不会。”“是吗?”柴熙筠睨了他一眼,又从榻上拿出一本册子,朝他晃了晃:“这是城东铺子里的掌柜送来的账册,上面有你的笔迹,要不要我教教你,字迹该怎样比对?”齐昱之此时后背汗涔涔的,透着股Yin凉,从齐晏之到齐思安,他早已窥清她的秉性,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绝对不会和自己摊牌。此时他只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既然单独见了他,说明并不想将此事捅出去。
“遗书确实是我伪造的”,他黑着一张脸,理直气壮地说:“但我的确是齐思礼的血脉无疑。”见他梗着脖子承认,柴熙筠暗暗松了一口气:“没人怀疑你的身份,只是昱之啊,动心思的时候不要写在脸上,做坏事的时候不要留下把柄。”“安姨母会因为银子应了你,也会因为银子卖了你。”柴熙筠从账本里抽出一张纸,正是安姨母的供状。从齐昱之夜跪松风亭,逼着齐景之承认他的身份,她就觉察出不对,当下便差人寻到安姨母,软硬兼施,得了这份供状回来。“齐昱之,你怎么忍心?她的一生,过的还不够苦吗?”起初只是想验证齐昱之的狼子野心,可是没想到在查这些事的过程中,慢慢拼凑出了颂雨的一生。幼时父母双亡,流落街头行乞被齐景之的外祖家买走,因为不识字,只能做粗使丫鬟,在人人都能念几句诗的府里抬不起头来。来到齐家,得了主母的赏识,却被齐思礼强迫,意外怀上了他的孩子,怀着对主母的愧疚施计嫁给齐思安,本想青灯黄卷中了此残生,却架不住亲生儿子要将真相撕开在众人面前。为了脸面,她只能死,为了齐昱之,她也只能死。“公主说的好轻巧啊,可凭什么,同为他的儿子,齐景之在外十年都有人惦念,而我,窝在齐家的一个角落里,发臭腐烂也无人问津!”“他天生便是少主,就算不在洛南,齐思礼的家主之位藏着捂着也要等他回来,可我呢!我不为自己筹谋,谁又会管我!”齐昱之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涨红了脸,眼中布满血丝,腾地扑向柴熙筠,双手掐住她的脖子:“还有你!”“你清高什么!我对你的示好你看不见吗?你看看我这张脸,同他有什么分别,他能做驸马,为什么我不能!”柴熙筠瞬间感觉脖颈有撕裂般的疼痛,四肢挣扎着,死命地抓着齐昱之的手,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可凭她的力气,根本无济于事。她特意支开阿母和巧儿,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她本想用这件事拿捏齐昱之,告诉他,他头上会始终悬着一柄利剑,只要他敢对齐景之不利,这些事足以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可她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疯子!齐昱之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随时都会突然发力扭断她的脖子,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甚至有一瞬,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再次体验到利剑穿过身体时,那种不甘和绝望。她几乎认命了,眼角划过一滴意味不明的眼泪,她这一生太过短暂,短暂到濒临死亡时都来不及细想应该回忆什么。柴熙筠缓缓闭上了眼,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点慢慢流逝,然而平静下来,却能更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她猛地睁开了眼!她不能死!害死母后的人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报应,春儿还没有昭雪,她欠齐景之的,还没有还清……这辈子,她还没有过过一天想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