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皇帝啊,他坐拥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果他都叫冤抱屈,那普通百姓该怎么活?”陈垣怔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恰巧这时齐景之回来了,他便匆匆告了辞。“陈公公说了什么?”见她有些恍惚,他自然地问。“齐景之,你说这天下,是皇帝难,还是百姓难?”“那自然是百姓难。”他不假思索。“为何?”“春夏秋冬,一年四季,辛勤耕作才勉强维持一家温饱,遇上荒年或者战乱,食不果腹易子而食,不是新鲜事。”“想出头,举全家之力都未必供得出个举人,参军打仗,十之八九会死在战场上,大多数人庸庸碌碌一辈子,不过为衣食二字。”“这还不提乡绅恶吏,强盗劫匪,从天而降的人祸,巧立名目的赋税……”说到这里,他看向她:“至于皇帝的难,公主想必比我清楚。”柴熙筠低着头静静地坐着,不置可否。“皇帝的难,满朝文武、后宫三千无不上赶着为他分忧,即使决定做错了,罪责也好,后果也罢,终归落不到自己的头上。”“况且……”“况且怎样?”她好奇地抬头。“况且有人文过饰非。”这话说的太过直白,柴熙筠有些意外:“齐景之,你这几句话可是大不道。”他索性伸直手臂,手腕合在一起送到她面前,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那公主把我绑了吧。”她瞥了他一眼,眉目间带有几分娇嗔,伸手轻轻打在他手背上:“油嘴滑舌。”齐景之瞬间心情大好,从若庭轩带出来的烦闷一扫而空,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齐思礼生性放浪,年轻时便不大理会家中琐事,病倒之后更是做了甩手掌柜,一应事务都交由弟弟齐思安,没有他这个家主坐镇,是以齐家议事堂的门已经多年没有开过了。柴熙筠和齐景之并肩走进去时,堂上几个白须老者都皱起了眉。“公主止步。”看着她只顾着往前走,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终于有人坐不住了,立即出言制止。“这议事堂,是族中男子议事的场所,不是女人应该出现的地方。”听了他的话,其余几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早就想开口了,可又碍于公主的身份,这才犹豫再三。柴熙筠睨了上位的人一眼,抬起的脚又放下,偏过头看向齐景之,想征询他的意见。却猛然察觉腰上传来一阵温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腰上,轻轻发力,挟着她往前走。“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是齐家最大的功臣。”齐景之将人扶着,坐在了下首第一个座位上。“说实话,便是叔公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奉她为上宾也不为过。”
“你!”三叔公手指着他,气得浑身直哆嗦:“没规矩。”说着,拄起拐杖,颤颤巍巍地就要往外走:“这事我不议了!”“还没开始,谁要走啊。”门口传来一个男声,声音发尖,甫一落地,陈垣便抬脚进来。随即觑了三叔公一眼:“这位老者家中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竟比这事还紧要?”事先齐思礼派人和他们通过气,他自然知道来的人是谁,一时脸涨成了猪肝色,纵使心中有气,也只能灰溜溜坐下。“齐家老爷可来了?”齐昱之立马从屏风后面钻出来,应了一声:“来了。”“人到齐了那便开始吧。”齐思安、参与绑架的那几个铸剑师,宋武一一传了上来,挨个询问了一番。柴熙筠渐渐觉得有些无聊,这些人她和齐景之事先都审过,那些话颠来倒去听了好几遍,都快背下来了。唯有齐思安,死活不承认。“公主怎么看?”齐元率先发话,他是堂上最年长的人,此次议事也是由他主持,只见他左右看看,又细细观察了陈垣的脸色,最后看向柴熙筠。“此事关涉公主,列位还请先自己拿个主意。”担心她说了什么落人口实,于是不等她张嘴,陈垣便率先拦在前面。“家主呢?”齐元回过头,看向屏风后。“家主想先听听各位叔公的意见。”“认与不认,此事都无可辩驳,直按家法处置便是。”柴熙筠循声看过去,竟是方才的三叔公。看来这人是个直性子,她心里暗忖。“按家法,杖责五十,举家迁回陵南,看守祖墓,不得擅离。”满座的人都陷入了沉默。“我听说”,齐景之突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家法里最重的刑罚,是溺毙。”溺毙!听到他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齐思安顿时吓破了胆,膝行着爬到他面前,揪住他的下摆:“景之,景之,求你,放过我,放过我。”齐景之用力从他手中抽出衣服,使劲扽了扽,使它恢复先前的平整。“原先是有,只是此法有些过于残忍,故而……故而已经多年没有人用过。”“当然,我只是随口一说,至于叔父犯的错够不够得上这项,还要看叔公们的意思。”一股凉意陡然袭来,柴熙筠莫名有些心绪不宁,放在扶手上的手开始往回缩,齐景之的余光瞟见了,左手立即覆了上去,触到她指尖的冰凉,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团起她的手,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