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已经换上了新西装,在家里等着父亲归来一同前往会场。听说梁田伯伯要搭便车顺路一起回来接他,林秀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与日本人正式对话的场合不多,先生总说他敬语用得不够漂亮,他也的确经常搞混一些尊敬语与谦让语。
父亲不喜欢他丢他的脸,以往在一些应酬场合他不小心说错话,回到家马上会被训斥。他倒也不是害怕父亲的责备,而是讨厌自己丢脸,自尊上不允许这件事。虽然那些日本人早已习惯台湾人不是那麽正确的日语,但他自己要做就得做到最好。
「小少爷,老爷已经到门口,在等您了。」李伯的唤声让林秀急急忙忙抓起帽子出门,家里的老爷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他打开前门上车时看到留着小胡子的梁田世伯,赶紧出声问好。
「秀君啊,比去年见到抽高了这麽多?真是越发清秀了。」梁田想的事跟林棠相去不远,那漂亮的五官跟自家儿子粗旷奔放的脸庞实在差太多了,还有那散发出来的气息,虽不到温柔却也是冷冷淡淡。完全不像是自己儿子的氛围,侵略性十足。怎麽就不能交换儿子一下呢?
林秀听见梁田正弘的称赞,有些不知道怎麽回应,只低声说了谢谢就坐进副驾驶座。等他坐定後才想起来,父亲说的世伯儿子并不在场,难道是已经去了吗?
「小秀啊,今天你见不到清词了,他说要自己逛逛台北,不跟我们两老人去应酬了。」听林棠解释,林秀心想不来最好,省得他还得应付那人。
欢迎会就在大稻埕附近的会馆举办,在台日本人人数不多,向来各式婚丧喜庆都会有所交流。这次梁田的到来也聚集了一些台湾外派官吏,主要当然是要疏通布行的各种管道。
梁田正弘到场没多久就被拱上台说开场词,林秀在一旁显得有些无聊,场上与他同年的孩子并不多。但长桌上准备的点心都是他喜欢的日本点心,他能如数家珍,银座千疋屋的水果果冻、笹间的羊羹、中村屋的花林糖等等。
林秀虽没表现出来,但内心欣喜地都取了一些,躲到一旁的角落享用。梁田世伯致词的话语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难懂,他听得一知半解,尤其是说到纺织和布行的专有名词时他更是沮丧。
父亲早已跟其他中年日本人交谈起来,毫无闲暇理会他。他一个人倒是吃得挺乐,吃完之後便溜出会馆透透气。
虽是闷热的夏日,但在晚风吹拂下反而有些凉爽,西装全是长袖穿出来正好。外头的草皮因为白天的雨shi答答的,林秀站在石板路上不敢妄自移动,就怕沾了新裤子的裤脚。
空气中还留有雨的味道,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季节,闷得难受,心情也像是喘不过气一样。他不敢在外头逗留太久,马上又回到了喧闹的宴会会场,父亲发现他便招手要他过去。
「林秀来,这是帝大的教授,林田先生,快打招呼。」林秀听见父亲的话後,便乖巧地用日语打了招呼。「这就是林秀啊?听说你要参加我们学校的考试?真是优秀。」日本人那皮笑rou不笑的样态林秀早已习惯,这教授眼中的不屑一顾大概只有亲日的父亲看不出来。
「是的先生,还有两年。」林秀也懒得开口说请先生多多关照,倒是他的父亲在一旁说了不少称赞自己的话,要教授多多提拔。「好的,希望有机会面试到你。」说穿了这位教授不过也只是日本语文学部的副教授,根本不会有机会面试医学部的学生。
林秀嘴角扬起弧度适中的笑容,一边握着手一边九十度鞠躬送走那人。父亲似乎相当满意他在这个场合的收获,林秀也没兴趣戳破他。
「秀!」林秀正想着差不多可以返家时,远方传来男孩的呼喊声。定睛一看,这不是班上的日本转校生林田健一吗?啊…这时林秀才反应过来,林田这姓氏大概有所渊源。
「刚看到你跟我父亲讲话,我就急急忙忙跑过来了。」林秀对这个大男孩最没辄,他上课时坐在自己隔壁,下课时间总是有很多人围绕着他叽叽喳喳地,林秀觉得很吵很困扰。
转校生成绩不算差,毕竟日语课他们最吃香,但也不算顶尖。男孩总是在休息时间跑去踢足球,林秀讨厌极运动了。但那人总是每次都会邀约他,他也次次拒绝。
「健一君,没想到你父亲是帝大教授呢?」也没想到那种父亲会教出你这种儿子,大咧咧地一点心机都没有。「对啊,他被外派两年来教导台湾学生,我跟母亲也跟着来了!真是太好了,我还在想说这场合真是无聊至极。我们去旁边聊吧?」林秀想婉拒,但又想着反正都快走了,不必跟父亲一起像花蝴蝶绕场也不错。
林秀应了声好,然後去跟父亲打了招呼,跟健一两人又回到会馆庭院。
「秀君明明话不是那麽少,却有种很安静的气息呢。」林田健一一直试着亲近这位漂亮同学,但总是以失败告终。「讲话是为了回应别人的话,才不显得失礼。」言下之意是他所说的长句都是应酬用语,而他本身真的是个安静的人。
「我们个性太不一样了,父亲总是说我过於吵闹,要我交交安静的朋友。」两人在月光下聊着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