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看着自己的恋人。他感到恐惧。他就要落下去了,他会落到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去。他伸手撑住门框,在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寻找一个支点。“家里有点乱,”何文轩对他说,“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聊。”“让人家进来坐一会儿嘛,他带着这么多行李呢,”女孩打量着闻笛,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sally belloc,他的未婚妻。”他停住了呼吸。坠落就这么开始了。黑暗里是死一样的寂静。那些美丽的、绚烂的青春回忆轰然坠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摔成碎片,一地狼藉。“未婚妻?”闻笛的声音有些空旷,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女孩看了看何文轩,又看向闻笛:“我还以为你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的呢。”“婚礼”这个单词唤起了某个回忆。三年前,何文轩出国时说过:这里同性婚姻合法,等他拿到绿卡之后,他们就结婚。这里同性婚姻合法,他还是不会选择跟自己结婚。其实从来无关世俗、无关lun理、无关法律。女孩的那只手还悬在半空。闻笛握了她的手:“你好,我是闻笛。”他看了眼何文轩,“我是他的男朋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他想潇洒地一走了之,绝不回头。可惜那两个累赘的行李箱还躺在走廊里,他不得不停下来,把它们一个一个搬下台阶。它们比来时更加沉重,走下门廊的一刻,无尽的疲惫忽然击中了他。再也走不动了,一步都走不了。他把行李箱放倒,坐在上面。夜色渐浓,天上没有月亮,街灯昏暗的黄色拢住他。他早就该知道的。爱搭不理的回信,询问近况时的不耐烦,永远忙碌、无暇见面的暑假。甚至在更早之前,在朋友聚会上,在约会里,还有大学的那场知情不报……他们的关系像抻到极限的皮筋,脆弱得只剩细细一线,只有他还在死死拽住,想留下最后一点希望。甚至直到刚才,他还很可笑地幻想那个人会追上来。当然没有。终于,闻声断裂。这人甚至没想过,在这个点,在这片郊区,他拎着四十公斤的行李,晚上住在哪里。风一吹,被汗浸shi的衣服散发出凉意。晚上住在哪里?
闻笛绝望地发现,尽管他全身心都想瘫倒在地,再也不起来,但他仍然要睡觉,仍然要吃饭,仍然要活下去。现在已经很晚了,之后再找住处只会更难。他把自己拔起来,继续推着箱子往前走。脚底像是在铁砂纸上剐蹭,肩膀也被书包坠得酸痛无比。他在地图上搜了搜,最近的旅馆还有两英里。他盯着光标看了很久,心里希望能出现一个奇迹,能有英雄降临,把他送到那里。可惜没有。他只能拖着箱子,慢慢地往前走。夜间小路,他一个人,行李又多,这一片治安也不知道好不好,但他心里千头万绪,实在没有Jing力害怕。电话在这时响起来,让他心里一震。屏幕上是熟悉的号码。他犹豫半晌,还是接了起来。这人也许有车。两英里加四十公斤,尊严此时已经算不了什么了。想象中的奇迹依然没有出现,对面第一句话怒气冲冲,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你不是说一个星期之后才来吗?怎么也不跟我打招呼?”闻笛倚在箱子上,几乎站不稳,积压的怒火喷发出来:“这是我的错?我应该照顾你的面子,离你和你的老婆远远的?”“要是你告诉我,就不会出这种事。”“什么事?”寂静的夜里,话筒的声音都很刺耳,“我把你当男朋友,你把我当小三?”何文轩好像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理亏,再开口时,语气收敛了一些:“你回来,我们谈谈。”“谈?”闻笛难以置信,“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你……”何文轩似乎很惊讶,“你不会是要跟我分手吧?”闻笛要窒息了。在这个人眼里,世界是绕着他转的,他的一切都应该被尊重、被原谅。而多年来一直遵循他的法则,让他始终自以为正确,闻笛想,这也是我的错。“你爽快点,以后别联系我,也别来找我,之后半年,我们要是碰到了,就当不认识。”说到这里,疲惫再一次涌了上来。自己还特地选了波士顿的大学交换,这一年他们还要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他远赴重洋来到这里,命运怎么能给他开这种玩笑?“不会碰到的,”何文轩说,“我马上就要去德国了。”“什……”闻笛没想到现在还能有新的地雷炸开,“德国?”“我下学期要去德国交换,是我们领域最好的一个组。”“你……”闻笛脑子嗡嗡的。他拼尽全力抢到这个交换名额,到了这里,原来全是白费功夫?这人马上就会跨越另一个大洋,去另一个国家?大学申请就没告诉他,这种事还能有第二次?就算没有结婚这档事,这他妈也够离谱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他妈在想什么?”“我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你学英语的,还能去德国交换吗?”“这根本不是重点!”闻笛大吼,“你两年前就干过一次!你的前途重要,我的想法就不重要吗?我没有计划、没有理想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