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巧合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倒是第二天退房去吃早饭,他们在餐厅遇上了一桩新鲜事。纪宗砚和余振卿不知何时交往出了这般情谊,正对坐在窗边共享早餐。四人座宽宽敞敞地空了一半,两人只好却之不恭。
彼此道过早安,寒暄了几句,气氛微妙起来。对于荣三少爷的好奇探问,那二位是一个含糊其辞,一个照吃不误。余振卿说,他和纪少爷纯是碰巧了,上回在霍府堂会就打过照面。荣锦尧说,上回可真叫打照面,一句话没聊上。余振卿说,那天没能得到三少爷的捧场,他一直遗憾来着。
钟陌棠看一眼这个,看一眼那个,心说这天聊的,乍听在讲同一件事,细琢磨谁也没搭上谁的茬,前后都不挨着。再观纪宗砚,没事人似的毫无所谓,余振卿那么搪塞,他就那么听着,偶尔“嗯”一声,继续吃他的牛角面包,时不时还要另抹果酱。
简直不对劲。
大凡唱戏的人,眼睛都亮。余振卿眼睛不单亮,还特别活泛,就是他盯着一处地方愣神儿,你也不觉得他呆,他眼睛里装满了内容。可这样一双眼,他几乎不朝纪宗砚的脸上放,这是钟陌棠无意中发现的。他的视线总是落在纪宗砚身上的其他部分,有时在领口,有时在肩膀,有时在衣扣或前襟,更多是盯在纪宗砚的手上,似乎他随时预备着替纪少爷挪叉递筷、端茶倒水。极偶尔地,他的眼睛会爬上纪宗砚的脸,而这时候的纪宗砚准没有在看他。钟陌棠毫不怀疑这也是一位不走寻常路的,可惜惦记错人了,纪家少爷除非是太会装蒜,否则没戏,别说两情相悦,就是逢场作戏搞一腿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明显不是同路人。
不知荣锦尧窥出端倪没有。
荣锦尧付了一桌四人的账单。余振卿想争又没法争,和一个少爷抢单,那叫不识抬举。但他的表情格外过意不去,这时倒去看纪宗砚了,纪宗砚冲他摇了摇头。钟陌棠猜,假如没有他和荣锦尧的临插一脚,这二位恐怕早讲好了谁请客。
昨夜Yin沉了一夜,清早开始起风。钟陌棠说不清是否源于对昨晚不够温柔的歉疚,到门口时他自动冒出一句让荣锦尧别折腾了,他把车开过来就行。荣锦尧笑一下,说好。余振卿这时已告过辞,上前台给他师父挂电话去了,他师父昨晚上一宿没回来。
纪宗砚借着回家顺道,和荣锦尧一块等在酒店大堂,他对钟陌棠实际上是荣府的司机感到非常意外。
“一点儿没看出来,我一直当他是你同学。”
荣锦尧说:“他是我朋友,这话别当着他的面提。”
“三哥,我不是我那几个哥哥。”
确实,纪宗砚生了副与纪家人全不一样的性子。他是有少爷脾气,对一些传统事物还很有偏见,但那从来不是碍于出身或地位,他有他自己的一套看世界的眼光。他是个好孩子,荣锦尧真希望他这辈子都别被纪家那座大染缸浸污。
车子驶离酒店时,钟陌棠从倒车镜里又看到余振卿,外套也没披一件,就那么目送着站在大堂门口。
被他目送的少爷连头都没回一下,歪在后排座上一脸要睡回笼觉的慵懒。荣锦尧叫他坐正了,有觉待会儿回家再睡,问他和余振卿是怎么回事?他打了个哈欠,说没什么,就是昨晚上他们俩在一块儿来着。荣锦尧刨根问底地回过头,钟陌棠也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他就着第二个哈欠含糊道:“就是他说的——碰巧了。”
昨晚上余振卿的戏排在倒三,结束得早,按理他应当留下继续伺候师父,他师父唱今晚的大轴。但他一下场他师父就过来催他,让他卸了脸赶紧闪人,说:“可别在这儿耗,那位又来啦!”那位指的是在余振卿十五岁那年,借着一场意在戏外的伶票聚会给他开了苞的孟二爷。
为那一宿,余振卿病了好一场。他师父也病了好一场。他师父的病在心里,没顾好孩子,他愧对故去的朋友。余振卿六岁就认识他师父,没他师父,他入不了这行。他在出院那天第一次得知自己的身世。听的人还未怎样,讲的人直掉眼泪,他师父翻来覆去地念叨:“你的出身,不该受这个啊。”他说:“没有该不该,入了这行了。”
打那以后,他师父对他的看护日甚一日,上哪都把他带在身边,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好。
上天津演出,少不了要应付孟二爷,他师父比他更堵心,戏下的Jing力全用在如何躲开这尊“本地无赖佛”上了。孟二爷是混黑道的,是青帮头目袁三爷的拜把兄弟,好酒又好色,并且对色是男女不吝,只要投胎投了副好皮囊,管它是有nai还是带把儿,按到他床上就全是他的“小亲亲”、“小rourou”。他家里娶了七房太太,包括最新进门的盈翠楼头牌,个个能让人馋掉眼珠子,但他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个十五岁的小戏子。小戏子如今快十八了,仍未让他吃上第二回,这更勾得他不到手不罢休。
天华景坐落于劝业场六楼,余振卿从商场侧门溜出来时,没发现有人跟着他。他特意裹了件灰突突的旧大衣,混迹在行人中。孟二爷仍在二楼包厢坐着,他以为挨到酒店就安全了,熟料孟二爷早有猫腻,给他来了个反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