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近几步时,钟陌棠也意识到了这场意外会面的尴尬之处。他第一时间想去探寻荣锦尧的反应,刚巧荣锦尧也在看他。两道目光碰了碰,一股不必言说的默契形成了;六个人被心领神会地分成了两拨。
严佑麟和程欢被钟陌棠拉到几米开外,显然尚未厘清眼下的人物关系,全懵着一张脸,不过是一个比一个更懵而已。钟陌棠虽然横插了这么一缸子,实际上对具体状况也是不甚了了,不便解释什么,先问俩孩子怎会跑到这来,还磕上头了。
“我有要紧事儿得办,没事儿能窝这儿喝风嘛!等一下午了!”严佑麟一边说一边频频望向另一头,手脚始终要伸不伸,要迈不迈,一看就是惦记着好不容易堵到的关键人物可千万别跑了,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钟陌棠让他别着急,说那边有荣少爷在,跑不了人,不会耽误他的要紧事,问他到底有什么要紧事。
“大事儿!过不了这关兴许往后就没有严记茶庄了!”严佑麟急切地说,“那天你们走了,转过天来马五那个王八蛋就派人来铺里讹钱,说我们家份钱交少了。我说这条街上大伙都一样开店做生意,交的也是一样的数,我们家一没找事儿二没裹乱,凭什么我们多上供?这不是打着公鸡下蛋——明眼着不讲理嘛!可你说,跟这号欺软怕硬的混蛋玩意儿有理可讲嘛?”
钟陌棠对他的愤懑表示理解,刚习惯性点了下头,马上发觉严佑麟这孩子尽管年纪不大,讲起话来颇有感染力,不知不觉就让你顺着他的思路走了。
“我就不给,我让他拿出个说法来!”严佑麟十分占理地接茬吆喝,“我们是拖欠他份钱了,还是坏了哪条规矩了?都没有!是他坏规矩,公报私仇!我知道马五他看我不顺眼,我还看他不顺眼呢!可他没道理这么挤兑我们!当年他爹刚走那阵儿,我妈没少接济他们家,这混蛋白眼儿狼!”
严佑麟一身的忿忿不平,牢sao冲天。旁边程欢白着一张小脸听得专心致志,神色只比严佑麟更紧张严肃。钟陌棠一看他这副表情,就明白他绝对肯为了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天上掉馅饼一样的“家”而给任何人当街磕头,只求别再过回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钟陌棠也是这时才真正看清程欢的相貌,暗黄的街灯下,一张俊秀标致的瓜子脸,眉眼又干净又Jing神,一张薄唇紧紧抿着,猛一看倒真和严佑麟有几分兄弟相。
“这事儿你家里怎么说?”钟陌棠问。不论严佑麟的神情语态、一举一动表现得多么天不怕地不怕,在钟陌棠眼里,他终究还是个未成年人。
“我妈不知道——哪敢告诉她啊!她这阵子净嘀咕自个儿了,就怕得了什么大病一撒手把我撇下。我劝她上医院瞧瞧去,她就支吾,说在家歇歇就行。我说你这么躲着不瞧,那病就没有啦?她还是今儿拖明儿明儿拖后的,要不是难受得实在厉害,我死活把她拽医院去了,她还拖呐!”
钟陌棠朝荣锦尧的方向望了一眼,问严佑麟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三爷的手下。”严佑麟低声道,“三爷我是靠不上前,听说他现在正为一个案子躲北平去了。我费劲巴力地四处打听了一个多礼拜,好不容易摸清这位赵爷平常爱在哪儿消遣,有人告诉我说,他今儿个在利顺德订了房,我就想来碰碰运气。这溜溜吹一下午北风,脚都木了,总算没白来!”
在这样东一句西一句的絮叨中,钟陌棠渐渐理清了事态的前情后续:严佑麟拒绝被讹之后没两天,茶庄有“客人”找上门来,三五个大汉拉开架势往门口一堵,把不知从哪搞来的医嘱药单拍在柜台上,睁着眼睛开始说瞎话,扬言自己家里好几口人喝了铺上的茶叶喝出了毛病,狮子大开口地要求店家包赔损失。
严佑麟一见这流氓阵仗,心里明镜似的:这是马五在变着花样使绊儿给他颜色瞧。马五仗着自己年纪轻轻在帮里混出了点小名堂,一下子摸不着北了,顶恨谁提起他寒酸灰暗的过去,他这么豁出命地混青帮,就是想改头换面让人高看一眼。可是混久了,人也变了,变得六亲不认,曾经帮过他家的老街坊们别说落个方便了,谁家想要支个摊子挣份口粮,先得尝尝他的“敬酒”。严佑麟自小就跟他不对付,这回又在他小弟面前折了他面子,他新仇旧恨一起报,良心都喂了狗了。严佑麟也火了,无论如何不可能认下这栽赃的账,三下五除二把药单一撕,告诉对方有本事让马五亲自登门来要钱。
马五真给面子地来了,不过话里话外把自己摘得真干净,说这事人家事主坚持不肯让步,他一介说客也是爱莫能助。他装腔作势地劝严佑麟私了得了,该怎么赔人家怎么赔人家,不然就只能上警察局走一趟了,看看公事公办的执法人员如何了断这桩私人纠纷。谁不知道三不管这地界黑道白道裹着猫腻,去告这种摆明着没胜算的状,他严佑麟是真傻了。他知道马五就是眼馋他们家的茶庄生意,想逼他彻底出一回血,倘若可能,马五恨不得这血出得茶庄经营不下去就此关门才好。
也是严佑麟年轻气盛脾气犟,愣是把马五红口白牙定下的最后期限当成耳旁风,叫板一样拖了好几天。没想到再登门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