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渐次落了,一种想望却在我心底升起。
“你可方便吗?若有所顾忌,可回绝我——”
不知这要求对他来说算不算难。然我心悉自己身份敏感,纵使明玉相信我,倘此事为外人所察,他便有容庇后宫向敌国传信之嫌。
“在学《论语》。一个月了才学四篇,昨日背了今日便忘,太妃都快气昏了。”
“此事不难。我答应过你。定会将它送至虞相手中。”
拓跋彩蕙即是代寿公主。邱太妃之女,他九岁的幼妹。
“公主不是有太妃亲自教导吗?”我往日所受并非妇德之诫,担心一不留神说出什么不合宜的话来,落人口实。
“祖宗!”他赶紧扯我耳垂,“你可切莫让太妃听见这话!给我妹妹留条小命吧!”
长兄在我幼时便已入仕,仲兄也长我许多。他们对我都关怀备至。明玉对他幼妹亦是如此,但似乎又有不同。
我听得也直皱眉。背书哪有这般逼人的。我在家时素来愿学便学,不欲学就休息。及至四书五经成诵,诸子百家也读完了,都未曾听过半句重话。
我要他托人将此佩囊送到长沙去。无须捎话也不要回信,若父母能见到这荷包,就应明了了。
重阳宫宴,我又一次见到了他的家人。这次不似上次那样紧张了,不过按部就班,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央宫女们缝制了一枚佩囊,上绣金桂游鱼。当然,鳜鱼太不雅了,绣的是锦鲤。收尾那针,我亲自衔起,扎得歪在外面,又以口系了个很丑的结。
父亲,母亲,莫要担心我。月儿平安无事。我在北地,过得很好。
言及太妃,他却眉毛一拧,嘴角向下撇得老长:“你可别提了,你快救救我妹吧。”
我有些紧张。我在家中排行最末,又是唯一的女儿,只有兄长,并无弟妹。并不知当如何与弟妹相处。
“行吧。”
他见到佩囊,立时拧起眉盯着那歪结看,然后仍蹙着眉抬眸,对准我嘴唇周围仔细端详。
“我是想请你先去两天,待她背得像样些,我便向太妃推说你身体不便,教她过来找你。也免得她在母妃身边,时刻不得松缓。”他转头看我,“你若愿意,我明日便告诉太妃,后日你随我一起去请安。”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佩囊,再回转目光,在我脸上和脖颈四周打量了一圈。
能为他将枷锁除下,也无法像在家中父母溺爱我那样,容他任性一点。
“《论语》都背不出?我四岁便会背了。”
毕竟他确实是这个位置上最合适的人。而他之远道,没有完满也没有尽头,直至身后也不会停止。
可明玉性子好,我性子不好,我担心她不会喜欢我。
我答应了。他便靠过来,扑在我肩膀上重重摇了一下:“娴月,你真是我的大恩人!”
原来太妃教诲公主读书,勒令她背诵。一旦有误,便责罚她。太妃日日疾言厉色,公主惶恐,更加背不出了。她悄悄向明玉诉苦,明玉于心不忍,想在请安之时抽空陪她玩耍,略行宽慰。孰料太妃但见明玉,便以皇兄为标榜,让小公主看看人家,再看看她自己,简直是粪土之墙不可圬。
我病愈后开蒙即读《论语》,夫子之言约而微,辞浅近而道深远。虽则幼时尚不能洞彻其义,后来不断温习,才渐有所悟。但叙述又不拗口,读个两三遍,自然也就记住了。我记得自己当时日诵一章,长的两日,一个月内全篇都学完了。
“没有。”
时维仲秋,水苑中的桂子早已大盛。我们傍晚吹风时又去赏过几次,树虽不多,但满庭飘香。他说让我挑明年想住哪儿,给我院子里也种。我知这不合礼制,但其实还是想同他住在一室。
思及今日宫宴,确实几未听到代寿公主说话。我偶尔瞥了一眼,见她垂着头
我其实也不该如此做的。只是真的太想念父母了。
我让他讲。他便问我:“你愿不愿帮忙教彩蕙读书。”
“娴月,可否请你助我一件事。”晚上回来,他如此说。
公主会因我身体残缺而厌恶我吗?——可能不会,她皇兄也这样,他们关系还挺亲近的。
“别这么说。我也不一定能做好。公主现下在学何书?”
他却以目制止了我的问询与思虑,坚定地望过来。命何康收起我的佩囊。
“我已好几天假托政务繁忙,未去请安了。今日宴上得见,彩蕙整个人却像霜打了一样,眼睛都没了神采。”他叹口气,“再这样下去,她非得忧惧成疾不可。我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央你代我去看看她,陪她背背书,莫让太妃那样严厉地责罚她。”
“这……那我过去,还是她过来?”
我对他说:“你让我提的愿望,我想到了。”
我心下疑惑。莫非我也有能帮得上他的事情?
“行吧。那算你厉害。”
“这针你绣的?可曾伤着自己没有?”